凛冬要塞的夜，不是黑色的，而是浑浊的深灰。
无数蒸汽管道排放出的废气在城市上空形成了一层厚重的穹顶，把月光彻底隔绝。路边的煤气灯发出滋滋的燃烧声，光芒昏黄而摇曳，把行人的影子拉得扭曲且修长。
洛洛和希尔维亚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表面上看，街道依旧喧嚣。醉酒的工人、揽客的流莺、巡逻的卫兵交织在一起。
但在洛洛的【解析视野】中，这座城市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正在收紧的捕兽夹。
“巡逻队的密度增加了三倍。” 洛洛压低声音，挽着希尔维亚的手臂，看起来像是一对互相取暖的主仆，实则是为了掩盖希尔维亚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肌肉。
“而且，所有的主要路口都设置了‘便携式魔力阻断桩’。这是军队级的封锁配置。”
希尔维亚藏在兜帽下的脸色很难看。 “空气里的味道变了。”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那种静默术式的臭味……审判庭的狗就在附近。而且不止一只。”
两人拐进一条小巷，试图避开主干道上的那一队红袍巡逻兵。
就在这时，巷口的垃圾堆旁，一个瘦小的黑影突然窜了出来。
“别去！” 一个稚嫩却惊恐的声音响起。
希尔维亚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就要抬手——
“等等！”洛洛按住了她。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们看清了那个黑影。 是早上在旅店大厅里偷看希尔维亚的那个戴兜帽的小男孩。
此时，这个孩子浑身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发霉的面包，那双在脏兮兮的刘海下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他死死盯着希尔维亚的手腕，又指了指远处的城市中心——那个像怪物一样耸立的圆顶建筑。
“别去……那里。”男孩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红衣服的人……在抓像姐姐一样的人。抓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希尔维亚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想讨钱的乞丐，或者是哪里来的小偷。但这个孩子的眼神……那种像是受惊的小兽看到同类即将落入陷阱时的绝望眼神，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你是谁？”洛洛蹲下身，试图询问。
男孩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后退。 “别去铁棘……那是……吃人的笼子。”
说完这句话，男孩转身就跑，像一只灵活的老鼠一样钻进了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入口，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洛洛和希尔维亚站在阴冷的巷风中，面面相觑。
“像我一样的人？”希尔维亚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个小鬼……难道能看见我的本体？”
“也许不是本体。”洛洛看着那个漆黑的下水道口，若有所思，
“也许他只是闻到了……同类的味道。这个城市地下，恐怕藏着比我们要找的碎片更黑的东西。”
……
回到“灰鸽子”旅店的房间。 洛洛迅速关好门窗，拉上厚重的窗帘，并在门缝和窗沿上撒了一圈隔音粉末。
然后，她把那张从黑鸦市场带回来的深红色邀请函放在桌子上。 在烛光下，这张印着黑色荆棘花纹的卡片，竟然隐隐散发出一股血腥气。
“解析。” 洛洛瞳孔中紫光流转。 她结合着上午在情报屋买到的《近期审判庭术式变动报告》，迅速比对着邀请函内部的魔力回路。
几秒钟后，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这是个死局。”
洛洛指着邀请函上的暗纹：“看这里，这个荆棘纹路不是装饰，它和我在真理高塔禁书区看到过的‘灵魂锚定术式’一模一样。一旦我们拿着它走进拍卖行的大门，它就会自动锁定持有者的魔力波长。除非有人从外部解除，否则我们根本出不来。”
“而且，”洛洛深吸一口气，指着卡片角落的一行极小的符文，
“这里标注了‘特许权’限制。意味着拍卖行内部设有高阶禁魔领域。除了审判庭的人，所有入场者禁止使用三阶以上的魔法。那里不是卖东西的地方，那里是……处刑场。”
希尔维亚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盯着邀请函背面附带的那张拍品预览图。 那是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残缺的银色晶体，被封印在一个水晶盒子里。
即使只是一张魔法影像，即使隔着纸张，希尔维亚依然能感觉到那东西在尖叫。 那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而且是最核心、最痛苦的那一部分——那是三千年前，被那把背叛之剑刺穿心脏时，崩碎的第一块逆鳞。
“它在叫我……” 希尔维亚的声音在颤抖。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张图，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痉挛般地蜷缩起来。
这一刻，洛洛在希尔维亚脸上看到的不是愤怒，不是傲慢。 而是恐惧。
这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龙皇，第一次在洛洛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不能去。” 希尔维亚猛地收回手，抱着双臂退到房间的阴影里，声音嘶哑，
“那就是个诱饵！只要我一靠近，那块碎片就会产生共鸣，引发魔力暴走。到时候……我会失去理智。”
她抬起头，金色的竖瞳里满是慌乱：“洛洛，你不知道那种感觉。那不仅仅是力量，那是……那是千百年的怨恨和疯狂。如果我在那里失控，我会毁了半个城市，甚至……会杀了你。”
“那就别去。”洛洛看着她。
“可是不去……”希尔维亚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如果不拿回这块核心，我永远只是个残废！我能感觉到，其他的碎片都在呼应这块核心。没有它，我连这具身体都维持不了多久了。”
进，是陷阱，可能失控暴走。 退，是慢性死亡，最终枯竭而死。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巡逻队的脚步声，像是一下下敲在心上的重锤。
洛洛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 在那条街的对面，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下。 之前在黑市跟踪她的那个男人，此时正靠在墙角抽烟。他不再掩饰了，那双阴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旅店的这扇窗户。
而在更远处的屋顶上，几个穿着暗红长袍的身影正像秃鹫一样蹲伏着。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洛洛放下窗帘，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
“希尔维亚，我们没有退路了。就算现在想逃，只要一出这个门，他们就会动手。他们之所以现在不动，就是在等我们自己走进那个笼子。”
希尔维亚抬起头，眼神挣扎。
洛洛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直视着那双满是恐惧的黄金瞳。 “这是一场赌博。庄家是审判庭，赌注是我们的命。”
“那你还要赌？”希尔维亚咬着牙。
“必须赌。” 洛洛握住了希尔维亚冰凉的手，
“因为只有在赌桌上，我们才有翻盘的机会。如果在街上开战，我们会死。但在拍卖行里……只要拿到那块碎片，只要你能融合它，那个‘禁魔领域’对完全体的你来说，就是张废纸。”
“万一我失控了呢？” 希尔维亚反问，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万一我拿到了力量，却变成了那个书里写的‘只有破坏欲的怪物’呢？”
洛洛笑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根随身携带的羽毛笔，轻轻在希尔维亚的手背上画了一个符号。 那不是什么魔法阵，只是一个简单的笑脸。
“还记得那天，在那本破书烧成灰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洛洛温柔地说道。
“如果世界把你当成怪物，如果历史说你是天灾……那我就在那一刻，把世界重写。”
“我会看着你。”洛洛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那枚余烬之印，“我是你的锚点。如果你疯了，我会把我的命烧给你，把你拉回来。”
希尔维亚看着那个丑丑的笑脸，又看了看洛洛坚定得有些傻气的眼神。 那种在极北冰原上感受过的、既荒谬又温暖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许久之后。 希尔维亚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属于龙皇的高傲和威严，一点点回到了她的身上，虽然还带着伤痕，但不再颤抖。
“……真是个疯子。” 希尔维亚站起身，走到桌边，一把抓起那张深红色的邀请函。
此时此刻，这张原本像死刑判决书一样的卡片，在她手中被捏出了褶皱。
“好。” 希尔维亚的声音恢复了冷冽，“既然他们搭好了戏台，既然他们这么想看戏……那明天晚上，我们就给他们演一出大的。”
“让他们看看，所谓的‘银色天灾’，到底是怎么砸场子的。”
洛洛嘴角的弧度扩大了。她拿起那根秘银法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遵命，陛下。我也很久没有在这个腐朽的文明社会里，好好地‘不守规矩’一次了。”
……
窗外，风雪渐起。 路灯下的监视者掐灭了烟头。 屋顶上的红袍人隐入了黑暗。
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宁静。 明夜，铁棘拍卖行。 风暴即将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