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吸力并非来自风,而是来自灵魂的深处。
黑色的巨茧悬浮在血池之上,像是一颗因为极度饥饿而痉挛的黑暗心脏。它并没有伸出任何实体的触手或锁链,只是张开了看不见的嘴,对准了希尔维亚。
“……回去……归来……”
那不是声音,是直接在希尔维亚脑髓里炸开的共鸣。那是她失去的一部分,是她血脉源头的命令。希尔维亚的瞳孔已经涣散,她的靴底在岩石地面上拖出两道深痕,指甲深深抠进地面,崩断了指尖,却依然无法阻止身体向那个黑洞滑去。
“不……我不……”
她发出破碎的呻吟,但身体里的龙血正在背叛她,推着她走向那个毁灭的终点。
“希尔维亚!”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侧面猛扑过来。洛洛没有任何犹豫,在希尔维亚即将滑入血池边缘的瞬间,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抓住我!别松手!”
洛洛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试图将希尔维亚从那股不可抗拒的引力中拽回来。
就在两人的肢体接触的瞬间,洛洛胸口的衣襟下,那枚暗红色的“余烬之印”突然滚烫如铁。
祭坛上空的空气突然凝固了一瞬。那个古老的仪式核心似乎“困惑”了。它感应到了两个高能反应源:一个是“容器”,而另一个……带着与核心同源的法则波动。
【古老律令:检测到高阶信使……】
【判定修正:容器暂缓。优先捕获“钥匙”。】
原本死死吸住希尔维亚的旋涡,毫无征兆地调转了枪口。
“什——”
洛洛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锁定了自己。那不是物理上的拉扯,而是整个空间的规则都在排斥她,要把她塞进那个祭坛的缺口里。
轰!
巨大的反作用力将希尔维亚狠狠推了出去,让她摔在了安全地带。而洛洛则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瞬间被拽离了地面。
“洛洛!”
希尔维亚惊恐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了洛洛衣角撕裂的一块布片。
下一秒,洛洛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坠入了血池正下方裂开的无底深渊。
没有坠地的疼痛。洛洛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片浓稠的深海,但包裹她的不是海水,而是无数破碎的时间与记忆。
这里没有冰冷的电子屏幕,没有机械的读数。四周充斥着无数重叠的幻影和低语,那是历经千年积累下来的、尚未消散的执念。
她看见了极北冰原上,那头被钉死在冰山上的巨龙发出最后的哀鸣;她看见了无数穿着红袍的人影,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点,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着同一个仪式的失败结局。
她甚至看见了……她自己。
【观测:样本73号……人格覆写开始……】
【因果侵蚀:第一阶段……】
无数金色的符文像游蛇一样钻进洛洛的意识,试图将名为“洛洛”的人格抹去,将她还原成一把没有思想的“钥匙”。
“呜……”
洛洛咬紧牙关,视野右下角的生命刻度在剧烈的精神冲击下猛地跳动。
10.7 → 10.2
仅仅是“进入”这个空间并维持自我意识,就瞬间蒸发了她0.5个单位的生命。
“我不是……样本……”
就在她即将彻底沦为仪式零件的那一刻,一段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在黑暗中闪过——那是雪屋里摇曳的炉火,是希尔维亚皱着眉头把薄荷糖吐出来的样子。
那股并不完美、却真实存在的温暖,死死钉住了洛洛即将消散的自我。
“我是洛洛。”
她在意识的风暴中心猛地睁开眼。这里是纯粹的信息与魔力构成的世界,而对于学者来说,只要有结构,就可以被解析。
“既然你们把我当成了钥匙……”
洛洛看着眼前那条粗大的、通向黑色巨茧的能量洪流,那是原本属于希尔维亚的力量,正准备喂养那个怪物。
她伸出双手,那些原本试图侵蚀她的金色符文,此刻在她的意志下停滞了。她是被制造出来的“容器”,她天生就懂得如何操控这些流动的规则。
“那就让我来转动这把锁!”
她没有试图切断洪流——那会让她瞬间灰飞烟灭。她只是抓住了能量流向的一个关键“节点”,那是古代术式中的导向符文,并将自己的魔力强行灌注进去。
【警告:信使权限冲突……逻辑悖论……】
【高危操作:强行改写导向……代价支付中……】
随着指尖触碰那个高能节点,生命刻度再次狂跌。
10.2 → 9.2
整整1个单位的生命源质被瞬间抽干,那种剧痛仿佛把灵魂放在磨盘里碾碎。但洛洛死死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清明,将那个导向巨茧的节点,硬生生地扭转了方向。
“这不是给怪物的祭品!”
“给我——还给她!!”
现实世界,地宫。
正准备迎接“神之子”降临的红衣主教,此刻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并没有像普通反派那样暴怒尖叫,而是死死盯着手中那根突然出现裂纹的权杖,眼神中透出一种极度理性的错愕与自我怀疑。
“因果逆流……?”
“这不可能。三千次推演中,从未出现过这种偏差。”
“变量在哪里?那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怎么可能篡改神意?”
随着他低沉的自语,半空中的黑色巨茧因为失去了能量供给,发出了婴儿啼哭般尖锐刺耳的怪声,紧接着开始枯萎、坍缩。
而那枚原本被巨茧牵引的逆鳞结晶,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它化作一道耀眼的银白色流光,虽然表面缠绕着几丝因仪式污染产生的血色,但核心依然是那种纯净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圣银芒。
它如同一颗归乡的彗星,笔直地轰向了瘫倒在地的希尔维亚!
轰——!!!
银色的气浪以希尔维亚为中心炸开,将祭坛周围的石柱全部震碎。 烟尘散去,那个身影缓缓站起。
希尔维亚的左半身依然是人类的少女模样。 但她的右半身,已经被厚重、锐利的银红色龙鳞完全覆盖。那些鳞片呈现出液态金属般的银色质感,但在鳞片边缘,却流淌着岩浆般的暗红光晕。
一只巨大的、仿佛由白银与火焰浇筑而成的龙翼从她右肩后方强行撕裂皮肉伸展开来,每一次扇动都带起灼热的飓风。
她抬起头。 左眼是人类的碧蓝,右眼却是熔岩般暴虐的金色竖瞳。
力量并不完整,甚至充满了狂乱的杂音,但对于此刻的战场来说,这就是绝对的灾难。
“咔嚓。” 那是金属断裂的声音。束缚着希尔维亚的最后几根锁链,在那只布满银鳞的右手握持下,像腐朽的枯木一样被捏成了粉末。
红衣主教看着崩坏的祭坛和半觉醒的希尔维亚,迅速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仪式架构崩塌,巨茧活性下降至临界点。继续战斗将导致核心资产损毁。”
“判断:撤退。保留火种。”
他没有留下一句废话,甚至没有尝试攻击那头暴怒的半龙,直接捏碎了手中的传送石,身形扭曲消失在光幕中。
地下的仪式空间随着能量的宣泄开始彻底崩塌。
“噗!”
血池翻涌,一个小小的身影被那股逆流的能量狠狠“吐”了出来,摔在满是碎石的岸边。
那是洛洛。 她一动不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灰败的裂纹,像是被烧尽的余烬。由于最后的冲击反噬,她的生命刻度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危险的数字上:9.2。
“……洛洛?”
希尔维亚眼中的暴虐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她踉跄着冲过去,那只覆满银红龙鳞的右手颤抖着,不敢触碰那个脆弱的身体。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依然是人类的左手将洛洛抱进怀里。
还有呼吸。 微弱,但还在。
“没事了……没事了……”
希尔维亚的声音在颤抖,眼泪滴落在洛洛灰败的脸颊上,
“你这个……大笨蛋。”
头顶的岩层发出了最后的呻吟,地宫即将彻底塌陷。
希尔维亚单手抱紧了昏迷的洛洛,身后的单翼猛地一震。
轰!
她像是一颗逆流的银色流星,直接撞碎了厚重的岩层,撞碎了地宫的穹顶,冲破了数千米的土层。
夜空之上。 随着第一卷的最后一声巨响,希尔维亚冲破了地面,悬停在寒冷的夜风中。
在她头顶,原本漆黑的夜空此刻被仪式崩坏残留的魔力染成了诡异的血红色。那漫天的血色极光如同垂下的帷幕,映照着她那半人半龙的银色身躯。
希尔维亚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少女,右眼的金色竖瞳在血色极光下缓缓收缩,变回了人类的瞳孔,但那股悲伤与决绝却比龙威更加厚重。
她轻轻擦去洛洛脸上的灰尘,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在漫天的红光里:
“睡吧。”
“这一次……轮到我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