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几天，你暂时自由了……”
乌提亚的话语落下，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在蔓延。
希尔薇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没有得以放松几日的轻松，没有不必感到疼痛的喜悦，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忠诚顺从的宠物血奴，在得知自己不得不和主人分开时的失落。
留下的，只有平静到近乎于死寂的空洞。
“希尔薇知道了。”她如此回道，紧接着，微微躬身。
“那...希尔薇先走了。”
说完，不带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去。
“……”
斯尔加冷漠的眼神追随着希尔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阶之下。
他不曾扭头看向其他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某人询问般地开口说道。
“她比已经更加「顺从」了，更加能够认清自己所处的「地位」……这是好事。”
他说着，忽地扭头看向倚在门前的，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乌提亚。
“你说是吗，乌提亚。”
一声冷笑从那个被黑暗笼罩的身影传出，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她微微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眸中却是没有盛着任何笑意，反而弥漫着冰寒。
“当然，绝对的顺从才能在血族的社会存活下去不是吗？这可是我们血族在支配与傲慢中总结出的「铁律」。”
乌提亚的声音缓慢而刻薄，她的视线掠过斯尔加，看向希尔薇消失的地方。
“认清自己的位置，献上绝对的忠诚与服从，榨干自己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安静地，毫无怨言地迎接注定的结局。”
“很高兴你最终能知晓这一点，女王殿下听到你的发言会非常欣慰的。”斯尔加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可是那像是机械般麻木的面庞，和起伏无波的声音，很难看出他真实的情绪。
乌提亚，再度发出一声嗤笑。
而这一次，却不再是讥讽和轻蔑，而是掩藏着难以察觉的，且带着不明深意的，自嘲的笑。
“是的……她会很欣慰的。”
………………
路上的尸体，在仅仅一个晚上就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希尔薇本来以为是血族执行者们负责清除街道上那些他们留下的「杰作」，直到她看到有些血畜，在拖着一具又一具尸体朝着外城拖时，她才知道。
是那些血畜们，她们亡命奔逃的第二天，不得不拖着自己家人的，朋友的尸体，把她们扔给外面的那些吃人的怪物处理掉。
悲哀，却是合理，倒不如说希尔薇为什么会以为，那些傲慢自负到几乎无可救药的血族们，会情愿脏了自己的手，亲自去完成「清理」的工作呢？
“……”
她重新戴上了斗篷，将面孔隐匿，低着头，不去看路边那些拖拽着尸体的，一脸痛苦与无助的血畜。
一股……强烈到几乎言语的罪恶感，席卷着本就麻木的内心，让得希尔薇几近呕吐。
她不敢去直视那些痛苦的血畜……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
幸运的。
卡斯雅大人藏匿的地方，并没有被人发现，这栋废墟的楼房因为长时间无人修缮的缘故，随时都可能会倒塌，也因此没有血畜愿意住在这里。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里离血族的居住区很近，在这里定居，和绵羊住进狼群里没什么区别。
房间的尽头，白色床铺之上，卡斯雅仍是坐在那里，扭过头看向窗外的景色，一言不发。
她的血瞳沉静，黯淡，不知是否在想些什么。
“卡斯雅大人……抱歉，来晚了。”
希尔薇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微弱，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卡斯雅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询问为什么希尔薇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她仍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希尔薇走进房间，缓步来到卡斯雅的身边，似是试图说些什么，却只是低垂着头，让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的下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沉重的寂静。
卡斯雅从窗外的景色收回目光，血瞳缓缓转向角落里的希尔薇，那双曾经傲慢锐利，如今沉淀着幽暗与恨意的眼眸，敏锐地捕捉到了希尔薇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绝望与麻木。
“呐……卡斯雅大人。”希尔薇忽然沙哑地唤了一声。
她的那双搁置在腿上的双手，缓缓攥紧，犹豫很久，才敢继续说出来。
“就当是我的自言自语就行了，能够让我……稍微的，倾诉一下吗。”
她的语气像是请求，却又更像是一种绝望的陈述。
希尔薇知道，她的倾诉，她的痛苦，甚至是她的请求，不会得到卡斯雅的任何回应……
可是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她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正因为她知道卡斯雅大人完全不会在乎自己的苦痛！
她才想要倾诉出来……因为她无法再独自承受那几乎要将她灵魂压垮的悲伤。
因为……在这座冰冷的城市。
卡斯雅是唯一能够听自己说话的人了。
「……」
空气凝固了片刻。
卡斯雅没有说话，血瞳依旧冷漠地注视着她。
没有得到许可，也没有被拒绝，但这沉默，对此刻的希尔薇来说，或许已经是一种默许，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允许自己「软弱」片刻的借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颤音。
“……外面……死了很多人。”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很多……血畜，被……清理掉了。”
“女王说……是「优化」……是「提纯」……为了……节省资源……”
她说着，缓缓伸出胳膊，无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像是在感受身上唯一的温暖。
她顿了半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她们是……被我害死的……”
“主人……女王……她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想看到我会不会愤怒……所以，就下令……清洗……去杀掉她们……”
她的声音开始破碎，甚至是语无伦次，一股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罪恶感越发浓郁。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我只是给了她们一点吃的……我只是……不想看到她们那么饿……我只是……”
她哽咽着，混乱着。
“我知道……在永夜城，不能有多余的感情……不能有在意的东西……我都知道……可是……她们那么小……那么瘦……她们叫我姐姐的时候……”
希尔薇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剧烈颤抖。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血……那些拖尸体的人……他们在哭……我不敢看他们……我觉得……他们的眼神……好像都在看着我……好像在说……「都是因为你啊」……”
“可是……可是……”
“我不想这样的啊！！！”
那些麻木，那些空洞，那些死寂，在破碎之后，露出了深埋在其之下的……少女本能的脆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