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清越的钟鸣，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梨园宗主苏挽音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凤鸣台正中央的高座上，她一出现，全场便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宫装长裙，发髻高挽，少了几分平素的随意，多了几分宗主的威严。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在贺子炎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
“今日凤鸣台之约，乃我梨园与贺家公子贺子炎所定。”
苏挽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规则简单，梨园将派出三位百岁以下最为杰出的弟子，依次登台献艺，剧目自选。之后，由贺公子举荐的杜仙儿姑娘登台献艺。最终，由在场所有宾客，以及特意请来的三位公证，云州城主、听雨楼楼主、以及散修前辈琴痴莫老先生，共同评判，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她话音刚落，梨园管事便上前一步，高声道。
“第一场，梨园弟子，林清秋，献上《碧落黄泉》选段！”
一位身着碧绿戏服、容颜清丽的女子翩然上台。
她身姿轻盈，眼波流转间自带哀愁，甫一开嗓，便是清越凄婉，如泣如诉。
这《碧落黄泉》讲述的是一对仙凡恋人的生死别离，情感浓烈，对唱功和身段要求极高。林清秋显然深得其中三味，唱腔婉转处勾人心魄，身段舞动时如弱柳扶风，将那种求而不得、生死两隔的悲怆演绎得淋漓尽致。
更兼她修为已达金丹中期，灵力融入唱念做打之中，引动台上灵气随之波动，幻化出片片落叶、朦胧泪雨，视觉效果与情感冲击叠加，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台下掌声雷动，不少女修甚至悄悄拭泪。
“不愧是梨园悉心培养的核心弟子，这林清秋的《碧落黄泉》，已有她师父八分火候了。”
观礼台上，有人低声赞叹。
贺子炎面色不变，只是侧头对杜仙儿低语。
“情感饱满，技巧纯熟，但过于追求像，少了点自己的真，你看她第三转折句的吐息，是不是略显急促？”
杜仙儿原本沉浸在那悲情氛围中，闻言一怔，仔细回想，果然如此。
她心中微凛，公子观察竟如此细致。自己之前的紧张，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专注的分析。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位名叫陆鸣的男子，表演的是武戏《定军山》。
他身材挺拔，面容英武，手持银枪，唱腔高昂激越，一套梨园秘传的“流光枪舞”使得虎虎生风，枪尖寒芒点点，配合着鼓点与唱词，将老将黄忠的豪迈与决绝展现得气势磅礴。
他的表演更侧重打与念，灵力鼓荡间，枪风呼啸，甚至在空中留下淡淡的银色轨迹，引来阵阵喝彩。
“力量感十足，基本功扎实，但刚猛有余，细腻不足，几个转身的步法有些飘。”
贺子炎又淡淡地点评了一句。
杜仙儿默默点头，心中的比较越发清晰。
第三位出场的，是梨园此次押轴的弟子，苏挽音的亲传弟子之一，洛云裳。
她一袭白衣胜雪，脸上覆着同色轻纱，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瞳。她表演的并非传统剧目，而是一曲《月下独酌》。
没有复杂的情节，只有一人、一琴、一壶酒，于月下自吟自唱。她的嗓音空灵剔透，宛如山涧清泉，又带着月华的清冷寂寥。
指法抚琴，琴音与歌声完美交融，灵力化作实质般的月光碎片，在她周身飘洒、旋转、碎裂，构筑出一个孤高清绝、却又无边落寞的意境。
这已不仅仅是戏，更近乎于道的展现。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那空寂的意境所俘获，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曲终，杜仙儿缓缓走上台去，台下的目光炙热，让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过想到公子的鼓励，这些目光反而成为了一种激励。
“诸位，听此戏之前，能否先听我讲讲这戏之后的故事，大家可以听完，再来听听这首曲子。”
正在杜仙儿准备唱出公子教给自己的曲子的时候，贺子炎却阻止了杜仙儿，忽而上台，侃侃而谈起来。
“曾有一人，钟爱木偶戏，大了之后以盘铃为乐器，演奏木偶戏，只见他手中的木偶宛如活人，活灵活现，但是无奈半生孤苦又逢乱世，居无定所，到了晚年，依然在破庙之中躲避严冬。”
“那一晚，火苗黯淡，他看着怀中的木偶，久久无言，依然是以盘铃为乐，木偶在他手中扭动肢体，就像是活人一样，一曲作罢，身子又寒了上来。”
“喜悦之后，就是无尽悲伤，他环顾四周，满眼萧条，不免怒从中来，自己漂泊一生，老来居然无一件避寒衣裳，随手就把木偶扔到火盆之中。”
“火升腾了起来，噼啪的声音响起，但那木偶居然在火焰之中站立了起来，作揖之后，就化作了飞灰。”
“老者顿悟，掩面大哭，自己身子是暖和了，但是这世上，终也是只有自己一人了。”
“现在，请各位听这首，牵丝戏。”
贺子炎话音落下，迅速下台，杜仙儿愣愣地看着贺子炎，虽然这首曲子是贺子炎让自己演奏的，但是他之前并没有告诉这背后的故事。
现在听到这个故事，仿佛身临其境，自己就好像是那个老者，那种悲苦，矛盾，全部挤压在心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杜仙儿站在台上，只觉得那牵丝戏三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不见慌乱，只余下一片沉浸故事后的清寂与了然。她向一旁的乐师微微颔首。
乐起。
嘲笑谁恃美扬威没了心如何相配
盘铃声清脆帷幕间灯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对
……
兰花指捻红尘似水
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
唱别久悲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
愿谁记得谁最好的年岁
你一牵我舞如飞你一引我懂进退
苦乐都跟随举手投足不违背
将谦卑温柔成绝对
……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曲终，戏终，万籁皆尽……依稀，似有泪水滴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