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雪脸上的平静神色看似无异，但那双总是沉静如寒潭的眸子里，却还是被激起一阵涟漪，她立刻垂下了眼帘，想要遮掩后续的情绪，但杨怀之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失落。
屋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杨怀之试图解释，想说并非觉得她实力不济，而是担忧未知的风险，担忧那可能存在的陷阱。
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论如何组织语言，似乎都难以消除刚才那句话带来的生硬和距离感。
“我明白了。”林清雪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混乱的解释。
她抬起眼，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清淡，甚至对着杨怀之，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毫无真实可言，更像是礼节性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今晚便不打扰你静修了，明日……你们一路小心。”
她说完，不等杨怀之再说什么，便站起身，对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向门口。
步伐依旧平稳，背影挺直，合上门的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杨怀之望着重新合拢的门，那句未能妥善说出口的解释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并非愚钝，能感觉到林清雪那一瞬间的低落，但他心中的顾虑千头万绪，关乎生死，关乎那看不见的猎手，关乎柳清如莫测的意图，这些，又怎么能轻易向她说清？
也许，暂时这样也好。
他揉了揉眉心，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明日之行吉凶难料，他确实需要静心凝神。
……
青岚宗，却又完全不是林清雪熟悉的模样。
天空是污浊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后又用火炙烤过，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刺鼻的焦糊与浓烈的血腥气仿佛充满了整个世界，吸一口便让人的肺生疼。
目光所及，是地狱般的景象。
熟悉的亭台楼阁与修炼道场，尽数化为残垣断壁，仍在熊熊燃烧，火舌舔舐着焦黑的木料，发出噼啪声如似哀鸣。
广场和山道上，到处都是尸体。穿着各式服饰的弟子，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倒伏在地，鲜血汇成细小的溪流，在石板缝隙间蜿蜒，最后浸入焦土。
她甚至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素日严肃但待弟子不差的长老，仰面倒在崩塌的殿柱旁，胸膛塌陷，双目圆睁，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态；几位曾与她切磋论剑的同门师兄师姐，此刻肢体残缺，被压在碎石瓦砾之下，了无生息。
往日云蒸霞蔚的青岚宗，主殿所在之处，竟被硬生生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巨坑。
坑洞边缘的岩石呈现出融化后又冷却的琉璃状，散发着高温。
而从那深渊般的坑底，正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浓稠的惨绿色气体，那气体如有生命般，缓慢地蔓延，所过之处，地面迅速腐蚀，最后化为名为死寂的灰白色。
她知道，这气体蕴含着灭绝一切的剧毒与诅咒，这片土地，将万载不复生机。
她自己也倒在离那巨坑不远的一处断墙下，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暗红色的血液正从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流出，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气。
视线模糊，耳鸣阵阵，世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这大概是……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朦胧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向那毁灭的源头——巨坑。
巨坑的边缘，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距离太远，烟气弥漫，加之视线已然模糊，完全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漫天火光与惨绿毒气的映衬下，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魔神剪影。
然后，她看到了。
那人影似乎抬起了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下一刻，以那人为中心，方圆不知多少里的天地灵气，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怖的暴动！
那并非寻常法术引动的灵气汇聚，而是仿佛天地本身的规则被扭曲撕裂，然后强行灌注压缩，最后瞬间引爆的过程！
灵气流转的轨迹，属性等等，以一种她无法用现有修行知识去描述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特殊方式，完成了一次恐怖的变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是让灵魂都为之消散的湮灭。
随即，便是纯粹的白光，以及白光之后，永恒的黑暗。
……
林清雪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
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寝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身下的床褥也湿了一大片。
说是“忽魂悸以魄动”也毫不为过。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离天亮尚早，寂静的夜里，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又是这个梦。
不，不是梦，是无数次真实发生过的，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的记忆。
是百世轮回，无论她如何挣扎，逃避，最终都无法改变的结局。
因为总在做这个梦，她早已有些畏惧睡眠，宁愿用打坐修炼来代替休息。
可今晚，或许是心绪不宁，或许是对睡眠的怀念，或许是潜意识里仍存着一丝“或许这次会不同”的可悲奢望，她竟尝试着躺下睡了。
结果，依旧是徒劳，噩梦如期而至，甚至因为刚入夜时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更加清晰。
她掀开湿冷的薄被，赤足下地，冰凉的地板触感让她略微清醒了一些。
走到桌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划过干涩燥热的喉咙，暂时压下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放下茶杯，她便坐在黑暗中。
青岚宗覆灭的幕后黑手，绝对不仅仅是玄天宗这么简单，至今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但那个站在毁灭源头的身影，那记最终引爆一切的，蕴含着特殊灵气流转方式的法术，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那不是她所知的任何功法能达到的效果，甚至可能连邪修都无法做到。
或许这个法术的使用者，便是自己最终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