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一段微弱的意念波动，直接传入两人脑海：
“我累了……扶风，这百年……太累了，守着这里，守着这身不由己的力量，守着你提心吊胆……我更怕哪天彻底失控，连你也伤了。
如果我的消失，能换你自由，那一定值了，你该活着，像普通人一样，晒晒太阳，走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替我看看。”
尤扶风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丢掉拐杖，踉跄着扑过去，想要抱住高怀璧，手臂却穿过了他那暗影的身躯。
效果已经渐渐出现，高怀璧的实体已经渐渐消散。
她哭得不能自已。
高怀璧虚虚地“环抱”着她，暗影构成的脸部轮廓，似乎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
一旁的杨怀之摇了摇头，问道：“决定了吗？”
尤扶风哭了好一会儿，才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泪，捡起拐杖，重新站直。
她看着高怀璧，又看看昏迷的柳诗如，最后朝着杨怀之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嘶哑但充满坚定：“该怎么做？我……我该怎么做？”
“把手给我。”杨怀之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尤扶风迟疑了一下，放下拐杖，将自己冰凉颤抖的手放在杨怀之掌心。
杨怀之闭上眼，调动起体内那微弱的天道权柄。
这一次，是为了感应与引导。
一缕细微的，带着奇异气息的力量，顺着他的手掌，流入尤扶风体内。
尤扶风身体一震，她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一直狂暴不安的暗红力量，在这缕奇异气息的触碰下，竟然温顺了些许，仿佛见到了源头。
“顺着我的引导，找到那个核心，”杨怀之低声道，“然后，想着剥离它，把它送出去。”
尤扶风依言照做，集中全部精神，渐渐地，一点暗红色的，仿佛有无数细小符文流转的光点，从她眉心的位置缓缓浮现。
光芒不稳定，时而暴戾，时而黯淡。
“就是现在！”
杨怀之另一只手凌空一引，那点暗红光点猛地脱离尤扶风身体，化作一道细流，射.了出来。
可那力量开始暴躁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后，仿佛还想重新钻回尤扶风的身体里，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尤扶风冲过去。
杨怀之反应很快，果断拿起悬浮在一旁的青铜短剑，拦腰劈向这暗红色的力量细流，将其劈落在地。
“听话！”
他呵斥道。
随后这暗红细流又重新飞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随后锁定了在地上昏睡的柳诗如，朝着她的眉心飞去，钻了进去。
尤扶风一阵脱力，连拐杖都无法支撑她站立，高怀璧立刻用最后一丝力量实体化，轻轻地托住了她。
她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着气，感觉身体里一个沉重的东西被连根拔起，随之而去的，还有她苦修而来的所有力量。
她现在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但灵魂深处，却有种异样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与此同时，柳诗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无意识地蜷缩，嘴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周身冒出丝丝冰冷的白气，地面甚至开始凝结寒霜。
但很快，那白气中开始出现暗红色的光线，连地面上的寒霜都被染上了颜色，紧接着，方才所有的蓝白色，都被染成了暗红色，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杨怀之心中一紧，虽然柳诗如是最适合的极阴之体，但是这力量自己未能及时主动注入到她的体内，而是自己进入的，难道……
可突然，所有暗红色迅速被纯粹的冰蓝光泽所取代，柳诗如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放松下来，杨怀之才松了一口气。
随着尤扶风的力量被剥离，地面上的暗红色阵法纹路，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然后如同燃尽的灰烬般，开始消散。
笼罩石阵的阴冷压抑感，开始迅速消退。
高怀璧低头看了看自己，他那庞大的暗影身躯，从边缘开始，化作点点柔和的白色光粒，缓缓飘散。
每飘散一点，他的身体就透明一分，缩小一分，狰狞的利爪与恐怖的面孔逐渐褪去，显露出一个面容清秀却带着疲惫沧桑的年轻人模样。
那是他生前的样子。
他看向尤扶风，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
“好好活着。”
然后，他对杨怀之点了点头，眼神平静。
最后一点光粒飘散在空中，消失不见，高怀璧存在过的痕迹，只剩下尤扶风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和空气中终于归于安宁的气息。
……
在十多年后，尤扶风依旧会清晰地记得那晚发生的事。
人头攒动的帝都街头，尤扶风在街上走着，那十几年前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她已经看腻了。
还是回去吧。
她想到，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可这时候，她却与身后的人相撞。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两人同时开口，但当尤扶风抬眼望向那个人时，她却愣住了。
那个清秀的面庞，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可面前的这个人，却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完全重叠。
那人却是一脸疑惑地看向她，那目光，如针一般刺中了她的心。
“抱歉……”
尤扶风在心里笑了笑：怎么可能呢？他早就走了……
她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绕过那个人，准备回家。
可没走几步，一个声音却叫住了她：
“请您留步！”
尤扶风转过头去，发现是刚才的那个青年，他跑了过来，脸颊微微泛红，眼神瞥向一边，不敢与她直视，随后支支吾吾地说：
“这位仙子，很抱歉占用您的时间，请问我能约您今晚去赏灯花吗？”
而这个青年的同伴，则是站在一旁起哄：
“哈哈哈！这小子居然一见钟情了！”
“真是铁树开花！认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心动过！”
听了同伴的话，青年的头更低了，随后像是忘了什么环节一般，突然抬起头，紧张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高玉振……”
泪水，顺着尤扶风的眼角流了下来，连微风都无法带走它。
高玉振见状，更加慌张了，都有点手足无措：“对不起！仙子！我不是想烦扰你的！要是您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我……”
“我愿意！”
尤扶风流着泪笑道。
……
“君子无罪，怀璧有罪。”
“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