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睁开眼，是漫无边际的白。
雪原，或者是一个被厚雪覆盖的，空旷到令人心慌的地方。
天是铅灰色的，没有风，雪花无声落下。
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就站在不远处，一身白衣，几乎要融进雪里。
只有墨黑的长发和那美丽的面容，是这纯白世界里唯一的异色。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结了冰的湖，可湖底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燃烧。
她走了过来，悄无声息，脚步在雪上留下很浅的印子。
一直走到他面前，近得能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未来得及化去的雪花。
杨怀之坠入了深眠，然后，跌进第一个梦。
“怀之……”她终于开口，声音被雪吸走了大半，却依然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她的手臂环上来，搂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肩头，她的身体僵硬，很冷。
“我找了很久，很久……久到有时候，会忘了到底在找什么。”
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脖颈，连气息都冰凉，“但现在不用再找了，也不会再让你离开，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眼前带走。”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浮起一层淡淡的温柔，然后，她踮起脚尖，冰凉的唇，很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
“这样就好，”她喃喃道，像是终于达成了某个夙愿，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靠在他怀里，“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杨怀之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动，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只能看着，感觉着。
林清雪松开了环抱他的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握住了一柄剑。
“轮回很累，怀之……”她说，“每一次忘记，又记起，再寻找……我累了，我们跳过那些，直接到结局，好不好？”
她对他笑了笑。
然后，她握紧剑柄，向前一步，重新贴近他，剑尖，抵住了他自己的心口，也抵住了她的。
“别怕，”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很快的，不疼。”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温热的液体涌出来，迅速染红了两人的白衣，滴落在脚下洁白的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
雪还在下，落在他们相拥的身体上，落在被血染红的雪地。
视野被纯白和血红占据，然后渐渐暗下去，沉入冰冷与虚无的深渊。
……
热，灼人的热浪扑面。
然后是冷，渗入骨髓的阴寒。
这是一个诡异的地方。
像是山洞，又像宫殿的废墟，脚下地面一半是滚烫的暗红色岩浆，另一半，则是厚厚的的暗蓝色冰层，冰与火在这里诡异地共存，彼此侵蚀，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起浑浊的雾气。
一个人影，从雾气深处走来。
那是一位少女。
她身上只松松披着一件薄纱般的红衣，赤着脚，踩过灼热的岩浆与寒冷的冰面，却如履平地。
裸露的肌肤上，凝结着一层暗红色的冰晶，像是活的纹身。
她的眼睛，是暗红色的，里面燃烧着滚烫的欲望和疯狂。
“师兄……”
她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
她伸出手，带着寒意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另一只手，则抚上他的颈侧，划过皮肤，指尖冰凉。
她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呼吸灼热：“我的……温暖。”
她盯着他的眼睛，暗红的眸子里是扭曲的爱恋和怨恨，“看着你和别人说话，对别人笑……我这里，好难受。”
她抓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温度高得吓人，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她忽然笑了，然后，她吻了上来。
掠夺。
“别担心，师兄，”一吻结束，她稍稍退开，舔了舔殷红的唇，眼神迷离，“我不会让别人得到你，我要把你……变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最完美的藏品。”
她抬起手，暗红色的冰晶从她掌心疯狂生长蔓延，瞬间缠绕上他的身体。
“真好看啊……”
她抚摸着他脸颊上刚刚凝结的暗红冰晶，“红色，是我们的颜色，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了，永远这样温暖地陪着我……”
最后一块视野，也被暗红色的冰晶覆盖。
……
绝对的寒冷与黑暗中，感知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一种带着泥土气息的味道钻进鼻腔。
然后，是柔软的触感，缠绕上他的手腕，脚踝，腰身。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光怪陆离的森林。
没有天空，只有层层叠加的巨大蘑菇和藤蔓，空气闷热潮湿，飘散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花香。
“主人……”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她从一丛巨大的紫红色菌盖后走出来。
“主人……主人！我终于……找到您了！”
她呜咽着，踉踉跄跄地扑过来，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脸颊还微微地蹭着。
“我好想您……好怕找不到您……您给了我灵智和形貌，怎么能……怎么能丢下我不管……”
但那些缠绕着他的藤蔓和气根，却随着她的哭泣，收得更紧了。
它们温柔地摩挲着他的皮肤，像无数只冰冷湿滑的手。
“我知道，主人您现在不认识我……没关系，没关系。”
她仰起泪脸，对他露出一个混合着悲伤与喜悦的扭曲笑容，“我认识您就好了，我的命魂里有您的印记，我永远都能找到您……”
……
柔和与甜。
温暖，干燥，舒适。
杨怀之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房间里。
一个非常……特别的房间。
房间中央铺着一大块暖色垫子，上面散落着许多制作精美的布偶。
有穿白衣持剑的女侠，有穿红衣表情冷傲的少女……一个个栩栩如生。
“啊呀，你醒啦！”
一个雀跃的声音响起。
“等你好久了！”她蹦跳着过来，毫不生分地挨着他坐下，把那个粗糙的“杨怀之”布偶塞进他怀里，“看，这是我帮你做的小伙伴哦！不过做得不好，你别嫌弃。”
她吐了吐舌头，样子娇憨可爱。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垫子上的其他布偶，拿起那个白衣女侠：
“这个总想靠近你，好讨厌，我把她关进盒子里反省了！”
又拿起红衣少女：
“这个总惹麻烦，不听话，要好好教育才行！”
最后，她抱起一个做得最精致的布偶，紧紧搂在怀里：“这个最漂亮的是我！可爱吧？”
“但是呢，” 她忽然叹了口气，小脸垮下来，“和布偶玩还是不够真实，布偶不会动，不会对我笑，也不会只看着我一个人……好无聊哦。”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啊！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游戏……”
……
“怀之……”
……
“……我爱你……”
……
杨怀之惊醒了，睁开眼睛，然后进入了“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