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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麦点在场院里铺开,
望着村子里的女人们劳作其中,伊诺兰娜一阵无所适从。
想帮忙,却发现自己一身洁净的长裙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到正在翻晒麦子的农妇们边上。
“请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大伙们手头动作没停,目光却是齐齐望向身后的金发少女,探个新鲜。
“哎哟,诺兰小姐,可使不得。”
“是啊,您细皮嫩肉的,哪能干粗活。这乡巴佬的事情,还是得我们乡下人来做才对。
“就是就是...不过,诺兰小姐是女巫小姐的学徒,有没有厉害的魔术可以帮忙?”
有人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天空,
“比如把天上的云挖个洞,让太阳光就照着咱们这一块儿,麦子不就晒得快了?”
说完还没等笑,讲话的旁边立刻挨肘一下。
“你扯白日梦呢,改变天气,那可是传说故事里大奥术师才有的本事!”
“就是,真没见识,快别在诺兰小姐面前丢人现眼了。”
场院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这时玛格丽夫人摆了摆手,对着旁人赶苍蝇似的:
“诺兰姑娘,别听她们这些长舌头没个正经。纯粹是村里没男人,把她们给憋坏了,闲得慌。来,给你这个——”
玛格丽夫人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打腰包里掏出块用油纸包,跟奶奶哄孙女似的,不由分说地塞进伊诺兰娜手中。
“尝尝这个,上好的奶酿。过去这可是要进献给皇室的贡品,辛辛苦苦做出来,自己都没份吃。但现在不一样了...快吃,已经烘烤过的,可香了。”
伊诺兰娜接过奶酪干,指尖能感受到它温热的硬度。
一股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某种烟熏的特殊气味钻入鼻腔。
她心中涌起一阵微小的酸涩,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带着满怀的歉意,轻轻咬了一口。
瞬间,碧蓝的眼睛一下瞪圆。
——好吃?!
但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在宫廷中时从未尝过的味道。
伊诺兰娜困惑地抬起头,看到玛格丽夫人正慈祥地笑眯眯看着自己,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她却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味道,非常好。”
见金发少女吃得香甜,周围的农妇们也来了兴致,纷纷围拢。
“诺兰小姐,尝尝我家的果子干。”
“还有这个,我自己烤的麦饼。”
“喝口水,加了蜂蜜的!”
她们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点心餐饮,抢着塞到伊诺兰娜怀里。
看着金发少女小口小口品尝着这些朴素食物时露出的满足模样,跟小动物似的,简直成了大伙们一天劳作之中最惬意的放松。
之后的时间里,伊诺兰娜跟着村子里的人,
先看了如何筛麦子堆秆垛,又被热情地拉去牛棚和羊圈,接着还被接力似的领着沿村子外围的土路转了一圈,参观了那些即将丰收的田地。
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村民,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会远远地向她挥手热情招呼。
比起过去公主下访时的全程戒严,
没有毕恭毕毕敬的行礼跪拜,更没有被安排好的热烈欢呼。
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真实。
只有美好到无以复加的朴实。
然而,一想到正是因为自己,曾一度让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们遭受苦难,
伊诺兰娜的胸口就闷闷地,有点喘不过气。
想起爱尔小姐的话语——
如果要补偿的话,究竟该为大家做点什么呢?
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
等到带着深沉的感念和思绪再回到小屋时,
太阳已经沉到了西边的山脊线下,晚霞已近散幕。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看到爱尔小姐的身影。
今天早上说完那些话后,她就一个人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伊诺兰娜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爱尔小姐,可是「怒焰的天灾」来着。
她该不会,又跑去抹平哪一座城池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她立刻用力摇了摇头,将这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
不,应该不会的。
爱尔小姐虽然行事风格非常自由,甚至可以说随心所欲,
但人家肯定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凶龙恶兽。
即便全世界都可以对爱尔小姐怀有偏见,也轮不到自己来说。
毕竟这条命,是爱尔小姐救回来的。
伊诺兰娜不再胡思乱评,深吸一口气。
今天在外头走了一整天,身上黏糊糊的,感觉有些热。
当公主的时候,向来是久坐少动,
难得这样出一身透汗,虽然疲累,却意外地清爽不少。
——洗个澡吧。
伊诺兰娜找到正在收拾院子的玛格丽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怎么用井绳打水。
玛格丽夫人得知她的想法后,不但非常贴心地帮她打好了水,连同烧水的事情也一并包办了。
甚至,还将房间隔壁一间堆放杂物的小仓库快速打理干净,铺上干净的草席,当作临时浴室。
伊诺兰娜心中充满了感激。
走进简陋却干净的浴室,脱下身上的衣物。
没有洒满花瓣的浴池,没有氤氲的香精芬芳,也没有侍女在旁小心翼翼地服侍。
伊诺兰娜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
用木瓢自己舀起热水,缓缓从肩膀冲淋而下。
温热的水流,畅快地带走了身上的汗渍与疲惫。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摸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感受着那细腻柔滑的皮肤触感。
头还好端端地在肩膀上,没有被砍掉。
虽说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活着的感觉,果然还是不错的。
她弯下膝盖,坐在一个小木凳上,轻轻揉搓着自己光洁的小腿。
静静地看着水珠顺着优美的腿部弧线滑落,滴过白玉般的脚趾,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水洼。
伊诺兰娜的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泡影。
爱尔小姐...她会洗澡么?
那身看起来永远贴身的暗红长袍下面,是一样的女性的肌肤吗?
还是说,会像那条舒服的尾巴一样,覆盖着细密的鳞片?
不经意间,眼前闪过爱尔那张狷邪狂媚的侵略性微笑,
像是被当场抓住了不轨的遐想,猛地回过神,
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一阵热意从脖颈蔓延到脸颊。
真是的,我竟然在想这些事情......
伊诺兰娜难为情地自己低下头,将脸埋进臂弯里。
不过话说回来——
我真的...很大么?
连爱尔小姐都那么说......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自己胸侧最富有弹性的地方,轻轻地揉按了一下。
就在这时,屋外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踩在干燥的泥土上,但在寂静的黄昏里却听得异常清晰。
伊诺兰娜抬头外望,眨了眨眼:
“爱尔小姐?”
外面的声音,忽然一静。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机括弹射声,小仓库那扇简陋的木窗户猛地炸裂开来。
似乎是她这一声询问暴露了位置。
一支弩箭呼啸着穿过破碎的窗口,直直地贯穿了她身旁盛满热水的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