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被刀锋剖开的绸缎，被撕开的裂口深处，透出暗红色的微光。
灌木压低，欧文半跪在阴影里，右手撑着湿土，呼吸被压得极轻。
身后传来脚步声，几道粗重呼吸在黑暗中断续响起。
“老大……确认是这方向吗？”
一个声音低低问，大气都不敢喘。
“是的，卡恩。”
欧文看了眼紧握在手中的草药匣。木匣的扣子仍然紧闭，但他知道里面的东西正在迅速失去温度。
魔心花，必须保持在采集后的六小时内新鲜。
否则就没用了。
而他的妹妹艾琳的生的希望也会随之消散。
欧文靠在树后，手指死死扣着匣子，那力道像要把它捏碎。
妹妹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医生说活不过三天。
要治好她，必须要用到魔心花。
而魔心花，只生长在魔族领地最深处。
他紧咬着牙。
这种植物极其难采摘，不仅是因为其生长在魔族腹地，还因为魔心花在采摘时极其容易受到破坏进而会失去它的效果。
所以，他只能自己来。
“文哥，准备撤吧。”
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队友拍了拍他的肩。
“花都到手了，再拖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
欧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几个本该过自己生活的哥们，因为他的一句话——“我妹妹要死了”，便义无反顾跟着他越境潜入魔族腹地。
欧文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
“撤。马上。”
几人几乎是半逃半跑地往回撤，踩过枯枝的声音都被压在最小。
然而，就在撤离路线的一处空地处，他们同时停住了。
风声停了。
虫鸣也消失了。
空气像被冻结了一样，不自然地“安静”。
话音刚落，前面那片空地上的光线，突然就暗了下去。
不是天黑了，是那一片的光，像被什么东西凭空吃掉了一样。紧接着，一点银紫色的光在那片黑暗中心亮起，像滴进清水里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光里，一个人影缓缓浮现。
欧文的呼吸瞬间停了，心脏擂鼓一样砸着胸口。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牙关磕碰的细微声响。
那是个女人。
而且长得还十分好看，但那种好看让人心里发毛。月光银的长发披散着，像流动的水银。一张脸冷艳得不像活物，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银色，看过来的时候，欧文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冻住了。
她穿着暗紫色的长裙，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她而凝固了。
魔族女王，伊莉雅·维兰缇娅。欧文只在冒险者的传闻里听过这个名字。
卡恩腿一软，差点跪下。柯尔手里的法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伊莉雅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欧文……或者说，他怀里的匣子上。
“不告而取，是为贼也。”她的声音响起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眼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古老腔调，但奇异地，没什么杀气。
欧文喉咙干得冒火，他猛地上前一步，把兄弟们挡在身后，右手死死按在剑柄上：“我们只为求药救人！拿到就走，绝不多事！”
“救人？”伊莉雅银色的眼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欧文因紧张而绷紧的脸上，“用我族稀有之物，救人类的命？”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欧文感觉周围的压力陡然增大了，像有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文哥！”柯尔在后面焦急地喊了一声。
欧文知道不能等了。他猛地将怀里的铁木匣子塞进旁边的卡恩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带东西走！快！我拦住她！”
卡恩愣了一下，接过匣子，眼圈瞬间红了。
“走啊！”欧文回头瞪着他，眼睛布满血丝。
卡恩一咬牙，转身就如猎豹般蹿了出去。另外两个队友也反应过来，搀扶着几乎走不动的柯尔，跟着就往回跑。
伊莉雅并没有阻止。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欧文身上。
那眼神很奇怪。没有愤怒，没有被打扰的不耐，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审视的平静。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让他们离开？”她轻轻开口，声音像羽毛拂过欧文的心尖，却让他寒毛直竖，“你倒是讲义气。”
欧文“锵”一声拔出长剑，冰蓝色的电弧在剑身上噼啪作响，这是他压箱底的雷系魔力。他知道自己大概率要交代在这儿了，但能拖一秒是一秒。
“少废话！想拿回草，先过我这一关！”他嘴上吼得凶，心里却在打鼓，握着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伊莉雅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色厉内荏的样子，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太浅，消失得太快，欧文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勇气可嘉。”她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就是……有点傻。”
话音未落，欧文只觉眼前一花，那紫色的身影仿佛瞬移般就到了近前！
好快！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全凭战斗本能，将凝聚了全身魔力的一剑狠狠劈出！雷光爆闪，像一条咆哮的银蛇。
伊莉雅只是抬起了右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迎着剑锋，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鸣响。
欧文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剑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长剑差点脱手飞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蹬蹬蹬”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硬是把那口血又咽了回去。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剑，又看向对面连裙摆都没乱一下的伊莉雅，心里一片冰凉。这差距，太大了。
“冰封！！”他不甘心，体内所剩不多的冰系魔力汹涌而出，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层，十几根尖锐的冰刺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刺向伊莉雅。
伊莉雅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变。那些来势汹汹的冰刺在距离她身体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停滞，然后“咔嚓咔嚓”地碎裂成漫天冰晶，簌簌落下。
她在冰晶构成的小型“风雪”中，依旧静静地看着欧文，银色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还要继续吗？”她问。
欧文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知道打不过，但他不能退。
“只要我还能动……”他咬着牙，再次举起了剑，尽管手臂抖得厉害。
伊莉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欧文心上。
她终于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迈步，朝他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很优雅，很慢，但每一步，都让欧文感觉周围的空气更粘稠一分，压迫感更强一分。奇怪的是，这种压迫感里，依旧没有杀意。
她走到欧文面前，距离近得欧文能闻到她身上一种冷冽的、像雪后松林般的清香。
她缓缓伸出手。但她没有攻击，而是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开了他垂在眼前、被汗水和血黏住的几缕黑发。
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欧文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倔强的样子……”她端详着他的脸，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真像她啊。”
欧文猛地睁大了眼睛，像什么人？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伊莉雅的手掌已经轻轻按在了他的胸口。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反而是一股温暖到极致，甚至有些灼热的力量，温柔又霸道地涌入了他的身体。他自身的冰、雷魔力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溪流汇入大海，瞬间被包容、被引导，流向四肢百骸。
一种难以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头顶，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挣扎了这么久，不累吗？”伊莉雅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柔和，“该休息了。”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欧文感觉自己被抱起，又模糊地听到她最后那句令他疑惑又害怕的话。
“欢迎回来，芙萝拉·维兰缇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