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在一扇雕花的深色木门前停下，无声地躬身，将门推开。一股温暖而复杂的香气立刻包裹了芙萝拉。
那是新烤面包的麦香、浓郁咖啡的苦涩，还有一种清冷的、仿佛混合了雪松与夜花的芬芳。还有大概是魔族特有的熏香味道。
餐厅比她想象的要明亮和精致。巨大的琉璃窗将晨光过滤成斑斓的色彩，柔和地洒在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上。
长桌并不显得过分庞大，上面铺着银灰色的桌布，中央摆放着一瓶花瓣如同冰晶般剔透的蓝色花朵。
伊莉雅已经坐在主位，一身深紫色的晨袍更衬得她肤色如玉。她手中拿着一份闪烁着微弱魔法光晕的卷轴，眉眼低垂，神情专注。
伊莉雅听到门口的动静，缓缓抬起头，银色的眼眸像最精准的镜片，瞬间就捕捉到了芙萝拉，将她从头到脚，细致地纳入眼底。
那目光依旧带着能穿透人心的锐利，但此刻，锐利的边缘被一种毫不掩饰的温和包裹，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宠溺的满意神色。仿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打磨，终于初现光泽的珍宝。
“看来你休息得不错，芙萝拉。”伊莉雅放下卷轴，声音比室内流淌的光线还要柔和几分，带着一种清晨特有的松弛感，“过来坐。”
芙萝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强迫自己松开。
她慢慢走向那个明显是为她准备的座位，学着记忆中模糊的贵族仪态，略显笨拙地调整了一下繁复的裙摆，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过程，她都能感觉到那道银色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温暖的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
“你觉得怎么样？”伊莉雅轻轻地问。
“……床很舒服。”她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模糊但安全的回答，垂着眼帘，盯着面前摆放得一丝不苟、熠熠生辉的银质餐具。
刀、叉、勺，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器具，排列得整整齐齐，透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伊莉雅似乎并不介意她的简短和回避，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很好。”
伊莉雅的视线在芙萝拉精心编织的发髻和合身的衣裙上流连。
“这身衣裙也很适合你，轻盈且能温养魔力。”她语气更加温和，“胸前的这个紫水晶，看起来它们很喜欢你，光芒都比平时温润了几分。”
芙萝拉这才注意到，这件衣裙的胸前，巧妙地嵌入了好几颗小小的、散发着朦胧月白光晕的宝石。
她放在柔软裙摆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这种被精心装扮后，再被细细品评的感觉，让她从心底感到不适，仿佛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正在被评估价值的物件。
但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嗯”，算是听到了。
沉默开始蔓延，只有阳光在空气中移动的细微声响。
训练有素的女仆们如同无声的潮水，开始上前布菜。并非芙萝拉预想中可能出现的、令人不安的魔族食物，而是看起来异常精致甚至可口的餐点。
烤成完美金褐色、散发着诱人焦香的面包片。洁白如玉的瓷碗里盛着浓稠的、点缀着金色菌菇和翠绿香草的奶油浓汤。一小碟颜色温润、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软质乳酪。还有晶莹剔透、如同红宝石般闪烁着光泽的果酱，被放在一个精致的银边小碟里。
“先喝点汤，暖暖胃。”伊莉雅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怀。
她甚至亲自用长柄汤勺，为芙萝拉盛了小半碗汤，轻轻推到她面前。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芙萝拉看着面前那碗香气扑鼻的汤，心里那点微弱的叛逆又开始冒头。她不想接受这种无微不至的、仿佛她是个无法自理的孩子般的安排。
于是，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碗汤，而是拿起了放在旁边篮子里的一块原味面包，默默地撕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有些缓慢和僵硬，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看，我可以自己选择先吃什么。
伊莉雅将她的这个小动作尽收眼底，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眼底那丝笑意反而更深了一些。
她没有对芙萝拉的选择发表任何评论，也没有再催促她喝汤，只是也拿起自己的餐具，开始用餐。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堪称仪态的教科书，她手腕的角度，咀嚼的频率，甚至连放下刀叉的力度，都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与从容。这无声的示范，本身就像一种温和的教导。
餐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极其细微的餐具与瓷器接触的声音。
芙萝拉小口吃着干巴巴的面包，味同嚼蜡。她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维持表面的平静，以及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她注意着伊莉雅的动作与神态，和对自己的态度。也默默记下了女仆们从侧门进出、以及收拾餐盘时的路线和节奏。
“味道如何？”伊莉雅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芙萝拉的暗中观察。
芙萝拉猝不及防，抬起眼，正好对上那双含笑的银眸。她仓促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差点噎住，连忙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那水带着一丝清甜和凉意，滑过喉咙，感觉很舒服。
“……还可以。”她含糊地评价道，不肯给出更积极的反馈。
其实芙萝拉觉得这些食物算是好吃，但是因为自己现在的情形，食物也带上了些许苦涩味道。
“试试这个，”伊莉雅似乎看穿了她的言不由衷，再次亲自将那个盛放着红宝石果酱的小碟子，往芙萝拉的方向推近了些，语气带着鼓励，“永夜森林深处的绯泪果，十年才成熟一次。我记得你她……小时候最喜欢这个味道。”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很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芙萝拉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又是“她”这个词，跟上次的语气差不多，估计指的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