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住嘴唇,却止不住。
水面被她不自觉的颤抖震出细细的波纹。
香膏罐静静地摆在浴池边缘,淡淡的光从表面流过,像是在呼吸。
芙萝拉盯着它,盯得手心都在冒汗。
要把它涂上去就必须触碰这具身体。
必须承认它的存在。
必须承认“她”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她的指尖在空气中悬了好久,好像那不是香膏,而是一枚随时会爆炸的陷阱。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指尖伸进罐中。香膏冰凉,却软得像要融在皮肤上的雪。
当她把那团冰凉从罐中带出来时,指尖甚至微微一抖。她盯着那一点点浅色的膏体,喉咙发紧。
先涂胳膊,因为胳膊算是最“不尴尬”的位置。
她的手落在自己左臂上。
指尖触碰皮肤的那一瞬,她整个人像被电了一下。
这条手臂纤细得不像她的。没有她熟悉的线条,没有她曾经为训练磨出的粗糙感。而是轻薄、柔软,像轻轻一握就会折断。
她的呼吸顿了一下,连动作都僵住。
“……冷静点。”她低声对自己说。
她逼迫自己把香膏推开。她推得极慢,像是在触碰一件不该碰的东西。
香膏很快融化成透明的一层,顺着她的皮肤铺开。
她不敢看镜子,也不敢看水面倒影。
甚至不敢顺着自己的手去看那截手臂,她只是盯着自己的指尖,盯得像是被施加视线诱导的魔法。
“这不是我……不是我……”她在心里重复。
但指尖下传来的触感却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她换了右臂。
动作更僵硬了,香膏涂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像她不敢真正触碰自己,只是想草草完成任务。
但最难的部分还是在后面。
大腿。
水面轻轻晃动,破碎的倒影在上面摇成一片朦胧。
但只要稍微低头一点,她就会看到那柔软的、纤细得不像她的大腿。
还有那个平坦的地方。
她咬住嘴唇,指尖在空中颤抖。
芙萝拉缓慢地俯身,手落到水面之上。
手指终于触到大腿的皮肤那一刻,她整个人一震,甚至发出一声极轻的叫声。
“kiang!”
大腿的肌肤比胳膊更柔软,更敏感。这种特别的感受让她都不知道怎么动手。
她闭着眼,只好稍微更用力地把香膏抹在大腿上。
香膏很快融开,顺着皮肤滑了一截。
芙萝拉的眉间狠狠皱起来。
她从来没有以这种角度、这种距离、这种“迫不得已”的方式……看过自己的身体。
一种羞耻、否认、愤怒、慌乱混成的情绪猛地往上冲。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把另一侧大腿也抹完。
整个过程短到甚至算不上“仔细”,却比任何一次战斗都让她出汗。完成的瞬间,她手一松,香膏罐差点掉进水里。
香膏的味道很清淡。
但在芙萝拉的鼻腔里,却像被无限放大。
她缩在浴池里,双臂环着自己,肩膀轻轻发抖。
但她没有哭。
水面贴着她,给她一种像是被人拥抱的温暖,但那种温暖又把她压得透不过气。
“……讨厌。”她低声说。
她讨厌这种身体。
讨厌这种无法控制的羞耻感。
讨厌自己必须这样面对它。
讨厌盗走她原本人生的一切的魔族。
讨厌那句永远无法问出口的“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将额头抵在膝上,闭上眼。
香膏很快起了作用,皮肤略微发热,像被轻柔地安抚。但芙萝拉感受到的,却只有更深的疲惫。
等她终于洗干净站起来时,两腿都软得发抖。
她披上浴袍,那一刻仿佛从水里逃回现实一般。
刚踩到外间地毯时,门外轻轻响起声音。
“殿下,您出来了吗?我们要为您吹干头发。”
芙萝拉猛地抓住浴袍,把领口往上又拉了一截。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把声音压稳:“不用。今晚不用了。”
女仆犹豫:“可是……”
“不用。”芙萝拉重复,语气冷得几乎像冰,“我自己就行。”
女仆最终无奈地退下。
走廊重新归于安静。
芙萝拉靠在门板上,手心冰凉,脚步发虚。
她只能自己面对。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陌生的身体里保留最后一点属于她自己的尊严。
芙萝拉站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行动。
浴袍贴在身上,温度还没散去,但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意侵透。
吹风器被放在梳妆台旁。那是魔力驱动的水晶装置,轻轻一触就会送出暖风。
她坐下来,动作十分僵硬。
镜子里,那张湿着长发、眼尾微红、呼吸不稳的脸,陌生得几乎让她想把镜子盖住。
“……别看。”
她低声对自己说,却还是不得不抬手去拿那精致得过头的吹风器。
暖风一吹,长发轻轻扬起。
那从纯白渐变到淡紫的颜色在灯光下像被月色亲吻过一样,柔软、明亮,漂亮得不可理喻。
但是越漂亮越麻烦。
越是魔族的样子,她越无法忍受。
风掠过发丝,也掠过她的耳尖和脖颈。那点温热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微妙的痒意。
不是舒服,也不是难受,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不属于她”的感觉。
她的手停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继续吹干。吹到后面,她的动作逐渐稳定下来。
风声均匀而轻柔,像是替她把浴池里残留的混乱情绪一点点吹散。
但吹不散她脑子里的那团坚硬的东西。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
不是为了接受,而是为了确认。确认她现在处境有多糟。确认她不能再任由这座城堡、这具身体、这些仪式感十足的规矩把她慢慢同化。
她轻轻将吹风器放下,不让它发出一丝不必要的声响。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那淡金色的眼睛。
那眼睛很漂亮,甚至带着一种魔族特有的纯净与力量感。
但她知道,那不是她的。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轻轻响起。
“……我一定要走。”
她从椅子上站起,动作轻却坚定。
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的跳动稳,却陌生。
不管这身体是什么,不管魔族把她当什么,不管伊莉雅想从自己身上看到什么。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吹干的长发轻轻落在她肩上,柔顺得像丝绸。
但她的目光沉稳得像刀。
今夜,她再次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