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芙萝拉依旧在伊莉雅面前装乖。她学会用轻声细语回答,用温和的表情掩饰心底里的小打算;也会偶尔露出一点点显而易见的不想配合,让“顺从”显得更真实。
与此同时,她暗中搜集的每一个信息,最终她确认了几个关键点:
南边的大门太亮、太开阔,不可能不被发现。
东边巡逻最密集,政务大殿与训练场的动静很容易惊动侍卫。
北边,通往森林的方向,相对安静。风声可以掩盖脚步,地面泥土松软,能留下痕迹却也容易混淆踪迹。
而最重要的是西北角的藤蔓。
一片蔓延上墙、枝叶茂密、甚至部分已经攀过外墙装的藤蔓,是整个围墙上唯一一个肉眼可见的、可能攀爬的位置。
如果能顺利通过花园,抵达那片藤蔓所在的墙脚,爬上去、翻过去,她就能抵达北面的树林。再往前跑,只要运气够好,不被追兵在第一时间锁定,就有可能进入更加隐蔽的地带。
而今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今晚,她敢迈出去第一步,世界就会重新往她熟悉的方向转回去。
她这几天的全部克制、全部演戏、全部压抑,都是为了此刻。
等到天色彻底沉下,夜风从窗缝吹入时带着一股冷意,宫殿内部的烛光渐渐暗下,侍卫巡逻的脚步声也开始按着固定节奏轮替。
芙萝拉坐在软榻上,静静地聆听了一刻钟。
她已经能大致记得巡逻路线,两名侍卫从中庭方向经过,步伐整齐,盔甲摩擦声非常规律。
下一轮大概十二分钟后会再次经过。
也就是说,她有一个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窗口。
“就是现在。”
芙萝拉站起身。这一刻没有想象中的颤抖,也没有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跳。
反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处的平静。
她换上了最轻薄的衣装,颜色深,不易被发现。双脚踩在地毯上时,她甚至专注到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芙萝拉轻轻推开房门。
走廊幽深,只有夜光石在地毯与墙壁之间留下一道淡淡的冷光。
她闭了闭眼,默数三秒,然后慢慢迈出一步、两步,裙摆不拖地,不发声。脚步也很轻,踩在地毯上被吞没。
她整个人像一缕影子,从西翼的走廊深处悄悄滑出。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快,快就会乱,乱就会被抓住。
越接近西翼的侧门,她的呼吸越轻。
直到她推开那扇侧门,在冷风扑面而来的瞬间,她的心跳终于失控地加速了。
第一次踏上真正属于“逃跑”的路径。
花园在夜间更广阔,也更危险。
夜风吹过花瓣时带着尖锐的鸣声,那些白天看似柔软的叶片在月光下显出金属的光泽,如莱娜所说,也许锋利、也许有毒,也许两者兼具。
芙萝拉知道自己必须动作快而稳,不是浏览,而是穿过。
她低着身,贴着花园西侧的阴影前行。
因为冷风,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凉。
突然,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
“殿下……?是您吗?”
芙萝拉僵住。
那声音柔弱、带着紧张,甚至有点像怕叫太大声惊到人。
是莱娜。
为什么偏偏是她?
芙萝拉缓缓转头,只见月光下,莱娜抱着一篮收集好的花草,站在一道花篱的阴影边。少女的脸红扑扑的,明显是被很冷的夜风吹的。
她一见到芙萝拉立刻小跑过来。
“殿下,您……您怎么这么晚出来?要是受伤了……陛下会担心的。”
芙萝拉心里一沉。
偏偏是你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但脸上,她只是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像是被夜风吹得困倦而恍惚。
“我睡不着,”芙萝拉轻声说,“出来走走。”
莱娜松了口气,小脸上满是担忧:“殿下,花园晚上危险,真的……有些植物张开叶片就有可能会割人……我也怕您夜晚看不清楚会受伤……”
芙萝拉当然记得。
所以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会小心的,很快就回去。”
结果莱娜立刻摇头,紧张得像被风吹一下就要哭出来:“不、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殿下要是受伤……我、我……”
她越说越急,手心里的花草都被捏皱了。
芙萝拉第一次感到一种微妙的压力。
不是来自伊莉雅那种压迫性的强大,而是一个善意的人带来的、让她无法完全冷硬下去的柔软牵制。
她不能让莱娜跟过来。更不能让她露出任何异常。否则今晚就彻底完了。
以后也彻底完了。
芙萝拉深吸一口气,轻轻伸手碰了碰莱娜的手臂,只一下,却足够让莱娜僵住。
“我真的只是在散心。”她语气软下来,像哄一个被惊扰的小鹿,“走几步就回去。你放心,不会乱走的。”
莱娜咬着唇,显然在犹豫。
芙萝拉不得不加一句:“如果你担心……那就去拿件披肩来吧?我穿得有点少。”
莱娜果然一惊,立刻点头:“我、我马上去拿!殿下您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女孩已经小跑离开。
芙萝拉僵硬的肩膀终于松开一点。
她抬头,看向更深处的阴影,西北角的藤蔓就在那儿。
就在几百米之外。
她不能等。
不能让莱娜回来发现自己不在。
芙萝拉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对风说:“对不起,莱娜。”
然后,她转过身,往更深的阴影里走去。
夜色像一张巨大的幕布,遮住她的脚步。
花园的道路蜿蜒曲折,风吹动叶片的声音像在轻轻撕裂空气。
芙萝拉加快了脚步。
每一次呼吸都比白天更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命运的边缘。
她已经能看见那片藤蔓了。在黑暗中,浓密的枝叶像一座天然的梯子,附着在墙上一直通向高处。
只要抓住最下面的藤条,她就能开始往上爬,然后翻过去,落到另一侧的地面上,跑入森林。
她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落入泥土时的声音了。
已经能感到夜风扑在脸上的凉意,像自由。
一步、两步、三步。
风声在耳边骤然扩大。
她离藤蔓只剩十几米。
就在此时——
花园深处传来远远的喊声:“殿下——?殿下您在吗——?”
是莱娜。
芙萝拉心脏一紧,却没有回头。
不能停。
不能应声。
她不能再回去了。
今晚不成功,便不再有第二次机会。
她像被什么逼着一样,再次加快脚步。
风在她脸旁呼啸,草叶割过她的小腿。
黑暗在收缩,藤蔓越来越近。
然后,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