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安静地依附在墙面上，夜风轻轻拂过，叶片微微颤动，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这里是出口，也是陷阱。
芙萝拉看着它，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几乎要裂开的紧张与渴望，在一瞬间全都冲上来。
要出去。
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夜风，那空气又冷又湿，却比城堡内任何地方都真实。
手指抓住第一根藤蔓时，她甚至因为自己握得太紧而微微发痛。
她没有放松。
她绝对不能放松。
要不然她就会被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
她把自己往上拉，脚踩在粗一点的藤节上，身体顺着冲劲往上攀。
第一步稳定。
第二步微颤但能撑住。
她的心沉沉跳着，快得不像是“兴奋”，更像是一种已经被逼到了唯一出口时的本能冲刺。
“我能行……我以前做过比这更难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
她曾经带着兄弟们翻过更陡的坡，躲过更险的地势。过去的她可以做到，现在的她……也必须做到。
藤蔓在夜里轻轻摇动，如同一条绷紧的绳索牵引着她往上。
她整个人贴在墙面上，能感觉到冰凉的石块透过衣服，像一层冷意从背脊一点点爬上来。
就在她攀上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时，一片叶子轻轻拂过她的小腿。
轻得不能再轻。
轻得像刺不到皮肤。
轻得让人以为只是风。
芙萝拉甚至没低头看，只是往上继续。
那一瞬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经悄悄开始偏移。
成功的错觉
她最终站上了墙顶。
脚踩在狭窄的石面上时，她的呼吸几乎停住，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因为太激动而直接滑下去。
但她站住了。
站在了这座牢笼的最边缘。
墙外的夜风扑进她怀里，像一只久别的手，抚上她的脸。
北面的森林在黑暗中仿佛是一片无边的海，深得看不见底。
但那浓重的树影，却让她第一次感到一种“躲起来也没有人会发现”的安全。
她跳下去，全身一震，脚底落在泥土的那一刻，她几乎要哭出来。
“我……真的出来了……”
她第一次产生一种强烈到近乎麻木的庆幸感。
但她没有停留，她迅速钻入林中，奔跑、躲避、穿过低矮的枝叶，草丛在她的裙摆旁轻轻擦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每一步都像是在往“自由”这件事情上多迈一步。
她甚至开始想象再跑远点，绕开巡逻，找人类的方向，
然后……回家。
妹妹、兄弟们……他们都还在等她。
她几乎要笑出来了，她已经成功一半了。
过了一会
不对劲。
直到她跑出了一段时间，那种奇怪的感觉才悄无声息地袭来。
一开始只是呼吸变浅。
不是累，而是……胸腔里面像被塞进了一点什么，轻轻地、却让空气不太进得去。
她皱眉。
她在奔跑中清楚认识到——这是不正常的。
“怎么……突然喘不过气？”
她试着深吸，但胸口像被薄冰敲了一下，发出一种细微刺痛。
她被迫停了半秒。
“不……不要停……不能停。”
她继续往前跑，可脚步开始有点虚。
接着，她的脖颈后方开始发麻。
细小、轻微，却持续不断。
像是有一条冰冷的线从后脖颈滑进皮肤，然后往肩膀扩散，再往手臂下沉。
“……刚才，是被藤蔓刮到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个轻微的触碰不只是风。
芙萝拉摸了摸小腿，那里确实有一道几乎看不到的小痕迹。
她的指尖顿住了。
那并不疼，也不明显，却像一道无声的开关，让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中毒了。
不是那种立刻让人失控的毒，只是让血液变沉，让呼吸变难，让体力一点点往下滑的毒。
像是给身体加了无形的负担，一斤、一斤往下压。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没有哭，也没有慌。
她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
“还没事……我还能跑……还能走……还撑得住。”
她不要当魔族。
她不要当公主。
她只是想回家。
她开始扶着树跑。
夜里的森林风声在她耳边像一层柔软但沉重的幕布，不断包住她的听觉，让她分不清远处的动静。
树干的纹路硌着她的手掌，但那疼痛是她维持意识唯一的东西。
她一步步往前，速度越来越慢。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像是灌进了湿泥，沉得抬不起来。
呼吸不顺。
胸口发涨。
视线边缘逐渐发黑。
“……不行……现在不能倒……妹妹还、还在那边……”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风切碎。
她努力地拉住自己的意识，告诉自己：再几步。
再几步就能离得更远。
再远一点，伊莉雅就不会追到这里。
不会发现她。
不会把她抱回去。
但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听她的指挥。
她开始踉跄，膝盖剧烈摇晃，手臂发软，抓不住树。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空无的空气中踏出一道没有支点的脚印。
那不是跌倒，而是慢慢地、缓缓地被拖进黑暗。
“好累，但再走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她几乎在乞求自己的身体支持她。
可那种逐渐升起的晕眩越来越强，像厚重的海水一点点淹到她的眼睛。
终于，她的脚踝软了一下。
整个人往前倾，几乎没有办法调整姿势。
她最后的动作，是伸手去抓一旁的树干。
但手指根本没力气，只划过一层空气。
视线彻底溶成了一片黑。
在被黑暗吞没前的一秒钟，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妹妹哭着拉住她的手，兄弟们在大声吵，熟悉的城镇，草地的味道，还有伊莉雅那双银色的眼睛。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刻会想到这双眼睛，但它确实浮现了，像被光照亮的一点银。
她想抓住些什么。
但是她什么也抓不住。
芙萝拉整个人倒在湿软的草地上。
世界在她耳边逐渐远去，只剩下心跳在耳膜深处轻轻敲着，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在完全坠入黑暗前，她似乎听到一声模糊又急促的呼喊。
仿佛有人在穿过树影，向她奔来。
她没能看清是谁。
意识被彻底抽走。
世界归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