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萝拉是在胸口那阵又闷又钝的痛中醒来的。
仿佛整块肋骨被人硬生生压进了身体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牵扯到什么脆弱的线，让疼意顺着神经一寸寸往里钻。
她睁开眼时，视线模糊了半秒，才逐渐看清头顶那片刻着星图的天花板。
随后，她愣住了。
这里是……她的寝宫。
她回来了。
不是逃出去，而是被带回来。
芙萝拉的胸口像被冷水骤然灌满。她的手指死死抓住被褥，指尖泛白，呼吸短促得像被掐住。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却沉稳的气息靠近了，她僵硬地转头。
伊莉雅就静静地坐在床边。
她披着深色的外袍，银色眼眸里有疲惫、压抑、隐忍……甚至有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在光线下闪过。那不是怒气不像审视，更不属于一个冷静女王的眼神。
更像是……彻夜未眠的某种痛。
芙萝拉心口一颤，却很快拉着自己的情绪往深处压。
“……我怎么回来的？”芙萝拉声音哑得像被砂砾磨过。
伊莉雅看着她，语气轻，却敲得她心口发紧：“是我找到你，然后把你抱回来的。”
芙萝拉急促吸气。
耳边忽然出现逃跑时的回声。藤蔓、掉落、奔跑、窒息般的气味、眼前黑下来的瞬间……还有最后那道影子冲来时的风声。
她死命克制自己，但声音还是抖了。
“你……为什么要……”
“因为你快死了。”
伊莉雅说得平静，却像把刀插进了她最深最软的地方。
芙萝拉的喉咙堵住，她艰难地抬起眼睛，眼眶湿得像刚被雾气浸过。
“死……就死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但情绪已经像滚落的石头停不下来了。
她抬起手去抹眼泪，却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伤口，痛得倒吸一口气。
伊莉雅迅速扶住她：“别乱动。”
“别碰我！”
芙萝拉甩开她，声音得连自己都被吓到。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走？！我没有欠你们什么，我没伤害你们，我只是，只是想回家！”
“我知道。”
伊莉雅的声音依然稳，可里面压着太多东西，像一根快被拉断的弦。
芙萝拉瞪着她，红着眼，怒气、委屈、恐惧毫不掩饰地混在一起。
“你一点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懂我在想什么！”
“我比你想的……更清楚。”
伊莉雅看着她，那眼神让芙萝拉胸口一抽，“芙萝拉，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
她突然顿住，喉咙一紧，像说到一个不该泄露的秘密。
芙萝拉怔住。
“多什么？”
伊莉雅依旧保持沉默。她只是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不让她再乱动。
这份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害怕。
芙萝拉心里的线一下绷紧，她几乎要窒息。
“你救我，你看着我，你控制我……可是你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留下？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就该在这里，而且你不能死。”
“我愿意死！”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
空气瞬间冷了半度。
伊莉雅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明显颤了。
像被芙萝拉狠狠扯开了一个旧伤口。
芙萝拉却红着眼继续冲：“我妹妹在等我！我朋友也在等我！他们以为我死了，他们会难过……他们会伤心……我……”
她越哭越痛，越说越乱，句子全被哽住。
“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芙萝拉！我不是魔族！我不想成为你们的公主……我连这个名字都不是我愿意的……”
她捂着脸，眼泪顺着手指缝往下掉，肩膀像被风吹得要散架。
伊莉雅看着她，眼底的情绪终于破裂成复杂的一层层。
那情绪既是心疼，又是愤怒，也是无奈。还有深到难以言说的痛。
“芙萝拉。”
她低声叫她。
芙萝拉不抬头，声音哑到快没气：“你干脆告诉我，把我变成这样就是为了囚禁我好了……”
“抱歉，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和你说。”
伊莉雅闭眼，下一秒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芙萝拉僵住：“放、放开我……呜、呜呜，你放开我——”
伊莉雅没有松手。她抱着芙萝拉，抱得像怕她再次从怀里滑落。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破碎：“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是什么。”
芙萝拉怔住，哭声都停了一秒。
伊莉雅把脸埋在她颤抖的肩头，呼吸微乱。
“你不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是芙萝拉……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亲自照顾你……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害怕看到你倒在地上不动……”
她声音低哑：“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芙萝拉猛地抬头：“什么？”
伊莉雅没有解释，她只是抬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却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疼到说不出话。
那一瞬间，芙萝拉隐约意识到一件事，伊莉雅不是单纯的“控制她”。
伊莉雅身上有某种她完全不了解的巨大阴影与秘密，而她……似乎站在那个阴影的中心。
但她不知道，也不理解，也不愿承认。
她只能哭，只能哭着喊出自己所有的委屈。
“你让我很痛苦……我真的不想留在这里……我害怕……”
伊莉雅的手顿住。
像被这些话真正伤到。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芙萝拉，我不奢求你现在理解我。但我不能允许你现在那样离开。”
她松开怀抱，看着芙萝拉，目光冷静下来。
“从今天起，你不得离开房间。”
芙萝拉的胸口骤然一缩：“什……不行！！你不能！”
“直到我说可以。”
“伊莉雅！！”
“我不能再看到你倒在雪里一动不动。”
她声音发冷，却明显压着情绪，“你跑出去会死。你死了，我——”
她咬紧下唇，把后半句强行咽下。
芙萝拉心里一慌，却还在挣扎：“你没有权利关我！我又不是你的——”
“你是。”
芙萝拉大脑一下空白：“……我什么？”
伊莉雅没有继续，而是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
“惩罚不是为了囚禁你，芙萝拉。”
“是为了让你活着。”
芙萝拉哭到喘不过气：“我……我不想这样……呜……伊莉雅……求你不要关我……”
伊莉雅轻轻把她抱回怀里，指尖抚过她湿漉漉的发。
“我知道你痛苦。”
“我也一样。”
芙萝拉愣住，抬头看见伊莉雅眼底的光闪了闪，像是要被崩断的线。
“你看不见我的痛，芙萝拉。”
“我不允许你看见。”
她深深抱住她，声音几乎贴在她耳边。
“但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芙萝拉完全呆住，哭声渐渐止住，却呼吸紊乱，心口乱跳。
“……我？”
“为什么是我……”
伊莉雅没有回答。
只是抱着她，抱得小心又用力，仿佛抱住唯一能让自己继续喘息的东西。
狼狈、压抑、复杂……
全藏在那拥抱里。
芙萝拉闭上眼，泪水又默默滑下来。
她依旧不理解。
但她第一次察觉——
伊莉雅不是单纯的强硬、冷静、温柔……她是一个孤独到极致、背负太多秘密的人。
而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她极少的执念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