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生活并没有现在那么窘迫。”老矿工靠着石头，缓缓开口说道。
罗兰问：“那你当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跟现在一样两班倒，每天工作七八个小时，然后换批人接着工作，我们去休息，其他人接着干活。但那个时候负责监督的还不是独手，而是另一个好脾气的人。”
“独手？”
“就上面睡觉的那个，本名万斯，但我们都叫他独手，就他这种人活该被哥布林砍断手臂。”
原来万斯的手是被哥布林砍掉的啊。
罗兰就说这样能打听到更深层次的消息，虽然没什么大用。
老矿工又灌了口酒，还想再说，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落在掌心上，其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蓝色碎块，看起来像是某种果冻状物质。
从那东西上，罗兰竟然隐约感觉到了微弱的魔力，于是她又问：“你怎么了？”
“魔力侵蚀症，干这个工作都会落下的一种病，不致命，但要命。”
“可以详细说说吗？说不定我可以帮忙。”
“你还真是热心肠，但负责这座矿场的贵族都懒得管我们，你又能做些什么呢。”老矿工自嘲似的笑了笑。
“具体病因我也不知道，但我听老一辈的人说是普通人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魔力原矿下，要不然那些个魔力就会一点点侵入身体，把器官变成跟原矿差不多的东西。”
“最开始是咳嗽，然后是皮肤发光，最后全身痛的要命，一点都不想动的那种，严重点还会伴随幻觉，让你不知不觉地走向自杀。”
从挎包中拿出速记本和炭笔，罗兰将老矿工所说的东西都记下来，以便后续改善矿工们的工作环境。
“还有吗？”
“因为魔力侵蚀症而导致人生被毁的家伙可不在少数，当初我就是眼馋这份工作的工资才来的，结果没几年老婆和孩子都跟人跑了，只剩下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
“我能理解。”
“不，你理解不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不代表立场，除非你愿意待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十几年，否则是绝对无法理解这种心情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老矿工将手指向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说：“看到他了吗？他叫莱诺，是我们这干活最卖力的人，但他卖力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贵族姥爷，而是为了给病重在床的家人攒够医疗费，好让教会的人愿意出手治疗。”
“像他这种人，在这里不算少数，但这里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矿场，整个帝国境内还有数不尽的矿场，有数不尽的矿工，哪一个不是为了各自的缘由而被迫活在危险之中？”
“你可以无所顾虑地闲游，记录见闻，我们却要戴上镣铐，跟个囚犯一样挖矿，这就是立场，不站在同个立场就无法真正理解彼此。”
说完这话，两人都陷入沉默当中。
罗兰虽然是贵族，但她前世也打过工，吃过学习和生活的苦，自然能理解底层人民的辛苦，就算比不上这里的矿工，但本质上是相同的。
正因如此，她才想更全面了解矿场的现状，尽己所能地改善工作条件，这是身为领主应该做的。
“我带你去参观参观吧，到矿洞里面，见见这里的人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罗兰没有拒绝老矿工的提议，反而乐见其成。
老矿工站起身，边喝酒边朝矿洞中走去，罗兰则跟在他身后。
当两人走进矿洞中后，四周黢黑一片，只有挂在木梁子上的油灯勉强发出微弱的火光照亮道路，空气中弥漫的汗臭中还夹杂着说不清的气味，里面的环境阴湿寒冷，远没有矿洞外暖和。
“你觉得冷吗？”老矿工明知故问，“下面只会更冷。”
随着二人逐渐深入矿洞中，油灯的数量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生长在岩石缝隙中的淡蓝色水晶，它们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蓝光，替代了油灯成为地底唯一的光源。
手持石镐的矿工们正弯着腰一点点采掘矿石，其余人则负责弯腰将地上的矿石碎块扔进尚未装满的矿车中，等到装满后车子就会被拉走，沿着地面上铺设好的铁轨回到地面上，等到装卸完毕后重新拉回来。
这些人当中小的只有十几岁，大的都已经白发苍苍了。
随处可见有人因为疲惫瘫坐在矿洞的墙面上，却又不得不拿起镐子重新投入工作当中，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是一首没有尽头的葬魂曲，宣告着他们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看见了吗？他们正在努力地活着，用生命换取财富，把自己的血液溶于名为帝国的机器中，然后供取皇宫的贵族们享乐。”
“你憎恨这一切吗？”
“恨？恨谁呢？提供岗位的贵族，还是小人得志的监工，亦或是平庸无能的自己？我们甚至连憎恨的资格都没有，想活下去就得学会麻木。”
当罗兰来到矿洞的最底层，放眼望去尽是放着光芒的魔力原矿，它们如跗骨之蛆般附着在整个地底，又仿佛是世界本身的一部分。
大量工人聚集于此开采矿石，内部的温度也已经突破人体感知的极限，穿着麻衣的罗兰根本扛不住，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双手抱住手臂维持仅有的体温。
可矿工们却视寒冷若无睹，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直到有人扛不住，手中的镐子刚举过头顶人就倒在地上，人群这才有了些许骚动。
罗兰赶忙上前去查看那名矿工的情况。
对方意识模糊，皮肤发绀，嘴唇和手指呈尸体一般的青紫色，如果不及时救治，大概率会被冻死在这里。
“我们得把他送回地面上！”
可老矿工却说：“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呢？他是死是活都和你无关吧。”
“什么叫做和我无关，他都要死了难道还不管吗？”
“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死那么几个人很正常，只能算他体质差。”
“你不管，我自己来管。”
说着，罗兰就把魔力包裹在手掌上，将旁边的一辆矿车推翻，倒掉其中的矿石后试着把人往里拖。
老矿工的眼神有些动容，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心软了下来：“我来帮忙。”
将矿车重新扶正，两人把晕厥的矿工抬到车里，然后就拖着车往上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