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被关在木门之外时,蒂亚几乎虚脱。
她踉跄着将怀里的艾拉放在一张铺着单薄床垫的木板床上。
指尖触到床板的瞬间,冻得像触电般缩回。
那木头凉得像块冰,连带着裹在艾拉身上的斗篷都透出寒气。
“该死。”
角落里的壁炉黑黢黢的,炉底只剩些冰冷的灰烬。
蒂亚咬着下唇转身,快步拖过墙角那半捆用粗麻绳捆着的柴火。
这是她昨天用一个铜币换来的,原本打算省着用,每天只烧一小把维持体温。
可现在看着床上艾拉微微蹙起的眉头,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一大半,塞进壁炉里。
火石擦了好几次才溅出火星,干草引着细枝,噼啪声渐渐响起。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木柴,将蒂亚纤瘦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地晃动。
她蹲在炉边,伸出冻得发红的手取暖,看着火焰一点点旺起来,心里那点因寒冷而起的恐慌才慢慢褪去。
暖意顺着地砖蔓延开时,蒂亚解开了裹着艾拉的斗篷。
小家伙大概是被热气熏得舒服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变得绵长,原本发紫的嘴唇也透出点粉嫩。
蒂亚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这次终于有了点温热的触感。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回暖,连带着心里那块被冻硬的地方,也悄悄化了一角。
壁炉上的铁架被火焰烤得发烫。
蒂亚找出那个豁了口的陶罐,倒了半罐羊奶架在上面。
又从布袋里掰了块黑面包,用根细铁丝串着,悬在火边慢慢烤。
面包的焦香混着羊奶的腥甜在小屋里弥漫开时,艾拉的小鼻子动了动,睫毛颤了颤,醒了。
她没哭,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火光,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蒂亚的心一下子软得像炉边烤化的黄油,她赶紧将陶罐从火上挪开,用勺子舀了点羊奶,吹一吹,才送到艾拉嘴边。
小家伙像是饿极了,小嘴一碰到勺子就用力**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奶汁沾在她的嘴角,像两朵小小的奶渍花。
蒂亚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看着她明明困得眼睛都快闭上,却还在卖力吞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三个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连带着眼角都染上点暖意。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轻声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具精灵身体的嗓音本就清悦,此刻更是像被炉火烘过一样,带着奇异的安抚力。
喂完最后一勺奶,艾拉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往蒂亚怀里缩了缩,小腿蹬了蹬。
蒂亚刚想把她放回床上,忽然感觉衣襟一热——低头就看见一小片湿痕正慢慢晕开。
“呀。”她手忙脚乱地把宝宝抱起来,才发现小家伙尿了。
粗麻布斗篷被浸湿了一小块,带着淡淡的奶腥味。
蒂亚哭笑不得,这才想起婴儿是需要尿布的,可她浑身上下,连块干净的布都找不出来。
目光扫过墙角那个破旧的木箱时,她顿了顿。
那里面装着原主留下的唯一一件“像样”的东西——一件绣着银线花纹的礼服。
只是此刻它早已失去了光泽,裙摆被撕裂了大半,领口的珍珠早已掉光,绸缎料子也磨得发灰。
上次去旧货市场问过价,连个铜币都换不来。
蒂亚把礼服拖出来时,布料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声。
她盯着上面那些依旧能看出精致的暗纹,忽然想起刚穿越时的困惑
原主到底是什么身份?
能穿这样的礼服,绝不可能是普通精灵。
可记忆像被浓雾笼罩,怎么也抓不住一点线索。
“算了。”
她咬咬牙,拿起壁炉边那把生锈的小刀,利落地将礼服还算完整的下摆裁成几块。
绸缎料子虽然破旧,却比粗麻布柔软得多。
她笨拙地叠成尿布的形状,小心翼翼地给艾拉换上,动作轻得像在处理什么易碎品。
艾拉被折腾醒了,却只是眨了眨眼,小手抓住蒂亚的衣袖晃了晃。
蒂亚的心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又有点发酸。
她把小家伙放回暖和的床上,掖好斗篷,才端起那碗放得有些凉的清水,就着半块烤得有点焦的黑面包慢慢啃。
黑面包硌得喉咙发疼,她吃得很慢。
壁炉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将那双精灵特有的、带着淡绿色的眸子照得格外亮。
她看着小宝宝熟睡的小脸,忽然觉得这难以下咽的面包,似乎也多了点滋味。
就在这时,木门被轻轻敲响了,笃笃,笃笃,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突兀。
蒂亚的动作瞬间僵住,手里的面包差点掉在地上。
她屏住呼吸,慢慢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边。
透过门板上那个被虫蛀出来的小洞,她看见了门外的人。
一件暗红色的丝绒裙子裹着微胖的身躯,脸上涂着刺鼻的脂粉,正是城西“红蔷薇”酒馆的老板娘,露西亚。
那个被卡迪尔城底层居民私下称为“老鸨子”的女人。
蒂亚的心跳猛地加速,指尖瞬间冰凉。
她想起三个月前,露西亚第一次找到她时的情景。
那时她刚穿越过来,站在街头茫然四顾。
露西亚像发现了珍宝,用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开出一天二十铜币的价格,邀请她去“红蔷薇”工作。
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放弃尊严,成为那些贵族老爷和富商们的玩物。
蒂亚那时虽然饿着肚子,却凭着骨子里那点现代人的骄傲,几乎是吼着拒绝了。
她忘不了露西亚当时那轻蔑的笑——仿佛在说,看你能撑多久。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带着点不耐烦。
“蒂亚小姐?我知道你在里面。”
露西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刻意的温柔,却掩不住那股算计的意味。
蒂亚咬着牙,手放在门闩上,犹豫了很久。
她不想让孩子被这女人看见,可对方显然没打算走。
最终她还是拉开了门,只留了一道缝,用身体挡住屋里的景象。
“露西亚夫人。”
她的声音有点发紧。
露西亚的目光立刻黏在她脸上,像带着钩子。
这三个月的风霜让蒂亚清瘦了些许,脸色也总是苍白,可那双精灵的眸子,那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而更显诱人。
露西亚舔了舔嘴唇,笑容里带着了然:
“看来蒂亚小姐这阵子,过得不太好。”
蒂亚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我上次说的事…”
露西亚往门里探了探头,被蒂亚不动声色地挡住。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红蔷薇最近缺人手,像你这样的精灵美人,可是很受欢迎的。”
“我不去。”
蒂亚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抗拒。
“哦?”
露西亚挑眉,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个铜子,在指尖转着圈。
“一天二十铜币,足够你每天买新鲜的面包和奶酪,冬天还能烧最好的银松柴。要是运气好,被哪个贵族看上了,赏点珠宝首饰,可比你现在卖血强多了,不是吗?”
二十铜币。
蒂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宝宝,小家伙睡得正香,小拳头还攥着。
如果有二十铜币,宝宝就能每天喝到新鲜的羊奶,她能买更厚实的布料做衣服,不用裹着这件破斗篷;
就能……
她的喉结动了动,穿越者的灵魂和这具身体的本能在拉扯。
尊严?
在活下去面前,那东西值多少?
露西亚看出了她的动摇,笑得更得意了:
“你看,你也不是那么傻。女人嘛,尤其是漂亮女人,靠脸吃饭不丢人。”
蒂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她刚想开口,露西亚却忽然收起了铜子,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多了点挑剔:
“不过……蒂亚小姐这身子骨,看起来可比三个月前差多了。脸色这么白,怕是经不起折腾吧?”
蒂亚的心沉了下去。
“这样吧,”
露西亚像是做了个很大的让步。
“看你这病恹恹的样子,我也不能吃亏。一天五个铜币,干不干?”
“你说什么?”
蒂亚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燃起怒火。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个铜币?你分明是趁人之危!”
这哪里是降价,分明是把她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精灵的身份,绝美的容貌,在对方眼里竟比那些最廉价的娼妓还远远不如。
“嫌少?”
露西亚耸耸肩,转身就要走。
“那就算了。反正卡迪尔城的漂亮姑娘多的是,我也不是非等你不可。”
“等等!”
蒂亚脱口而出。
露西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
蒂亚的目光越过露西亚,落在屋里那片温暖的火光上。
她仿佛能看到宝宝那张熟睡的小脸,看到她喝羊奶时满足的样子,看到她尿湿尿布后无辜的眼神。
五个铜币…
至少能让她们活过这个冬天。
尊严是什么?能活下去吗?
她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眼里的怒火像被泼了盆冷水,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和无力。
“我…”
蒂亚的声音艰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给我几天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露西亚撇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三天。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说完,她扭着腰肢消失在风雪里。
木门重新关上时,蒂亚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壁炉的火还在烧着,屋里暖融融的,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谁成想,她现在却要为了五铜币,去做那些肮脏的事。
可当她抬头,看到床上艾拉翻了个身,小嘴咂了咂时,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忽然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我们会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