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高悬天中,夜色从四方弥漫而来,像轻纱裹住光亮,缓缓沉淀成黑暗。风儿不再是如日光中那般柔和温暖,而是变得冰冷刺骨。
白日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散了,徒留巡逻的骑士、喝懵的醉汉,他们盔甲的碰撞、梦呓般的低语,将这份夜再次添上几分虚浮的生机。
忽然,一道刺耳的马鸣声打破了这如此平静的夜,伴随而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与马鞭撕破空气带来的裂帛声,那是印有着威利斯商会徽章的华丽马车,假使不跟大陆的三大商会相提并论,相较于其它大大小小的商会们,它是唯一一所敢在凛冬来哈克伯爵领地进行买卖的,也不知是看在新伯尔公爵的面子上,还是雪莲等药材太过稀缺,反正对方敢在冰冷如铁的大雪天通商的勇气,其他商队的人私下都称呼他们为“铁雪砺梅”
而今天,他们这个商会的家族唯一继承人的唯一子嗣,爱诺·威利斯以及她的家人,受邀来参加哈克伯爵那两位双胞胎的诞辰。
伯爵的宴席总是热闹非凡,哈克那热烈、重情义的性格,使得他很受附近大大小小的贵族们欢迎,他们也很愿意在初春的时候来为他的双胞胎庆生,当然除了那些旧贵族们,他们总是对这些雷德诺顿王国建立之后,才获得封地和爵位的贵族们恶言相向,认为他们侮辱了血统和礼仪,虽然他们是在雷德陛下的网开一面才活下来。
而这些新贵族们,则会将矛头指向这些大大小小的商会,他们的盘剥,像一套无形的绞索,死死套在了各大会商的脖颈上。今日是“道路维护税”,明日是“货物保障金”,算盘从早响到晚,最终将半铜刻一捆的乌拉草,咬着牙硬生生算成了三个铜刻的本钱。
而这,仅仅只是苦难的开始。通往南方那漫长而凶险的商路,本身就是一座吞噬“泽雅”的无底洞——雇佣的护卫、牲口的草料,尤其是那些贵族领主们设下的重重关隘,每一道都像在从商队的血肉上剜钱。等车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抵达南方,一捆草的账本上早已浸满了血汗——售价若不到七、八个铜币,这趟便是白忙,甚至要赔上性命。
可南方的居民哪里知道这些。他们只看见,一捆在他们看来卑贱无比的乌拉草,竟要价几乎等同半斤肉钱。于是,所有的愤懑都化作了“奸商”的骂名,砸向那些满面风霜、衣衫褴褛的商队成员。这些商队汉子们,既要默默咽下这污名,回头又要咬着牙,从微薄的利润里挤出钱来。他们行走于风雪与骂声之中,脊梁被压得咯吱作响,却无人可以言说。而此刻在那宴会厅中,那些轻描淡写签发税令、享受着商会“孝敬”的新旧贵族们,正是这套绞索的操纵者。
所幸虽然帝国法律明面上不允许贵族私营商会,但挡不住如此大的利益蛋糕,不论那些顽固的旧贵族们,还是狡黠的新贵族们,都不约而同的会选择和商会合作,这让这些被剥削的商会又尝到了些许甜头。
很快马车就抵达了伯爵府,外面一眼便能透过窗户,看见热闹的府内推杯换盏着,与清冷的室外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没等马车停稳,爱诺便率先跳下,丝毫不在意自己腿脚上的绷带,目光迅速地扫过伯爵府邸的外墙与灯火,不似孩童的好奇,更像是商贩的算计。
随即鼓起腮帮子,很不客气的对车里的夫妇说道“爸爸妈妈好烦啊,成天到晚都在炫耀感情有多好,温妮娅和莉莎的晚宴都要错过了!”
从车里走出来的威利斯夫妇只是慢条斯理的下车,作为父亲的贝诺斯·威利斯还不忘拍打拍打自己女儿的脑袋,从容不迫地说道“就你懂得多...今天晚上就要把你送出去了,到时候可别羡慕你爸妈。”
吃痛,爱诺捂着自己的脑袋,愤愤地瞪了自己的老父亲一眼,淡紫色的眼眸咕噜转一圈,随即投入身旁母亲的怀抱中,撒娇道“妈妈!你看,爸爸欺负我~”
听着女儿的撒娇,爱丽丝果断撒开怀抱丈夫的手臂,转而揉了揉自己亲爱女儿受伤的小脑袋,轻轻吻上对方的脸颊,温柔地说道“乖...咱不理臭老爸,我们自己参加宴会,才不要将宝贝送出去呢,宝贝永远都是家里的小公主。”
作为被抛弃者,贝诺斯那英俊的脸庞故意摆出委屈的模样,但见妻子并没有回头看自己,知道她是真的对“将爱诺送出去”这一想法生气了,只能无奈的笑了笑,跟在她们母女身后,像是最忠诚的卫士一般。
宴酣之乐,在于音乐、美食、表演、舞蹈。在伯爵的宴席从不是老旧、古板而是充满着大大咧咧的欢笑,为此哈克与他父亲争执了不下于数百次,但又有何关系呢...爱诺看着宴席上陶醉的贵族们,自己的父母也去中心了,而她只是在一旁看着、思索着…
思索着新贵族的利益交换,看着旧贵族悄悄地离场,看着哈克伯爵一手抱着一个女儿,思索着他那满脸挡都挡不住的慈祥。
此刻一位男孩借助着人群与烛光,慢悠悠地靠近她,绅士地弯下身子,邀请道“威利斯小姐,可否尚脸,跟我一起跳个舞呢?”
“贵安,新伯尔少爷...”爱诺回头,便看到那与伯爵八分相似的脸庞,正勾起嘴角,露出得体地微笑,将手伸到她面前。
“当然,能和新伯尔少爷跳舞,是我的荣幸。”在对方眼里,女孩那樱粉长发在烛光作用下,衬得更加迷人,只见她轻轻提起裙带,不经意间露出脚腕上的绷带,恭敬地回应道“但很遗憾,小女因为脚伤,不得已只能拒绝少爷了。”
“无碍,那本少爷就坐在这陪你吃点东西...”似乎是很满意对方的称呼,这位大少爷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气恼,只是大大咧咧的坐在爱诺一旁,痛快地喝完杯里的蜂蜜酒,继续说道“威利斯小姐直接称呼我为洛克就行了,我来这也是想问问威利斯小姐你一个问题...”
哦?爱诺面色动容,这倒是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完全没想到洛克居然会来问她问题,不禁抬起头,和他那清秀却带有着坚毅的面容对视着,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身后一名孤独在宴席角落,仿佛被世界所遗忘的男孩的侧影,他手上似乎还拿着一个袋子,爱诺眯起眼才能看清袋子里装的好像是奶油面包。
顺着那位男孩的目光去能够发现,他似乎正看着准备上台的巫师,而那位巫师手上还带着一个璀璨的水晶球。就在爱诺还在思考的时候,洛克状似无意地挡住了她的视线,用着他尽可能扮演着成熟的声音说道“我想请教一下,在南方,或者说在王都那边,人们都是怎么谈论哈克伯爵上的继承问题?”
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爱诺轻微颔首,像是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回答道“洛克少爷真喜欢开玩笑,王国明令长子继承制,未来的新伯尔公爵肯定是您啊。”
这个回答安全、得体,是她作为商会千金此刻最正确的答案,既能安抚对方,又不留下任何话柄,她的眼神不止一次落在洛克那似乎开心到停不下来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份真正的笑容。
“哈哈...是啊,这玩笑好笑吧...哈哈哈哈...”得知答案后,洛克捧杯大笑,笑声起初压抑和四周似乎没什么区别,但随即变得有些尖锐。他用手背擦了下眼角,不知是在抹去笑出的泪,还是别的什么,不过爱诺仍能看出,对方似乎放松了几分,她眉头微皱,交易中情绪阴晴不定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就在气氛如此融洽,忽然一阵似乎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冷风破开窗户,吹进室内。就在这时突然场面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被按下了暂停,就在那一瞬似乎有几支蜡烛被风吹灭了,又好像它们本来都是熄灭着的,爱诺皱紧眉头,轻咬嘴唇,她看见那位被遗忘男孩额头上布满汗液,眼神中充满了与自己相同的惊疑,但这不是重点!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哦!伟大的哈克伯爵先生,您方才不是询问领地的未来吗...我看见了,我看见水晶球上的显示,那是人门祥和丰收的场景,未来的新伯尔公爵将领地治理的仅仅有条,身边跟着他忠实的白狼和雄鹰,但是...他为何与您完全不像呢...”
‘啪!’
雕刻着华丽铭文的玻璃杯从洛克手中滑落,在那不知被随从擦了几次的石板上摔得粉碎。
大少爷的手仍悬在半空,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不堪,先是极度震惊,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被至亲背叛的、孩童般的脆弱与伤心,但这抹情绪瞬间被燃尽,取而代之的是“众叛亲离”的愤怒和“果然如此”的恐惧,最终交织成地狱恶鬼般的阴沉,爬上他那与哈克伯爵七八分相似的脸。
气氛凝固着近乎无法呼吸,爱诺近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本能地屏住呼吸,她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场诞辰宴,而是一个处心积虑的舞台。而那句“预言”,是一把不见血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新伯尔家族最脆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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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事项摘要 收入(银泽雅刻) 支出(银泽雅刻) 结余(银泽雅刻) 备注
霜月3日 购入精灵月丝绸(5匹) —— 五百 二百四十一 通过药材交易换来,这些该死的精灵要价真是高
霜月5日 购棉五斤 —— 一百二十一 一百二十 剩下的钱,除去税收和还款,不剩下多少了
霜月10日 入城税 —— 一 一百一十九 他妈的,该死的税务官,我们就这么点人,他妈收我们这么多钱
霜月12日 出售9捆乌拉草 约莫半刻 —— 一百一十九半 现在我们可以考虑用铜刻来作为标准了,他妈的
剩下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这是士兵们在大雪的深山里发现的账本,也不知道是什么商队的,在现场只能看到破碎的马车与飞到不知道哪里去的木轮,其余的什么也没有——维克多·凯伦骑士长巡逻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