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不顾手段、不顾价值,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从对方嘴里套出来你想要的一切。为此,哪怕是将对方的心脏从胸口里刨出来都在所不辞!
父亲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萦绕,哈克冷漠地注视着满身狼藉的巫师,血污沾染着他原本干净的袭袍,嘴角还渗出丝丝血迹,不再似先前他所看到的那副神秘模样,反倒是增添了不少进入囚笼的困兽之感,而一旁的洛克果断放手,不敢与之对视,双手放在身前,嘴角不自觉地抽搐,最终只化为一声极低的、含混的嗫嚅。
“父...父亲...”
沉默是伯爵给予对方的回应,他没有分给自己的孩子多一分的眼神,只是探究般抚摸着那生了锈的刑具,那刻着风霜的手指轻抹上面的锈迹与污渍,像是在不经意间吹了吹手上的灰。接着,将那把陈旧的椅子搬来,就在巫师的面前坐下,不远不近。
孩子...好好看着吧...这些我希望你不用学,可这个时代你必须学会的东西...伯爵那仿若布满迷雾的双眸瞥了一眼站在椅子旁不知所措的洛克,而对方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身体一颤,重新低下头,站在一旁的贝诺斯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的画面,轻轻地在他那光洁的下巴摩挲着,火光反射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放出的殷红吸引着巫师的目光。
那光芒不仅吸引着巫师,也抓住了希娅的视线,她能明确感受到戒指似乎带着奇异的‘能量’,就像当你被所有千夫所指,污蔑你偷取国王的彩宝时,一位骑士沐浴着阳光替你申辩,心里不自觉的泛起安全感与温暖,似乎连火光也变得更加柔和,这不合时宜的暖意,却让她心底升起一丝本能的警惕。
“你水晶球里看到‘白狼与雄鹰’的童话故事,是新伯尔家族第一任家主所创造的奇迹。这件事就连年轻的吟游诗人都能唱出来两句。告诉我,是罗克南伯爵府上的哪个老仆人,在酒桌上跟你讲的这个睡前故事?”
语气淡漠到似乎带着慵懒,伯爵那黑漆漆的眼睛却直直地注视着对方,手指富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发出的‘嗒嗒’声响彻整个地牢。
“童话?老仆人?!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伟大的预言,新伯尔伯爵大人!”
巫师的嘴角开始抽动,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预言在别人口中,居然就只是所谓童话故事。
“看来不是道听途说,而是预谋已久...他们给你承诺了什么,为你这养不起家庭的‘预言’事业买单?我倒是听说过像你们这种人,除了给那些旧贵族们说说好话之外,就没其它用处了...”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大,但伯爵坐直了身子,将火光全部挡在自己的阴影之外,将翘起的腿换了一边,以近乎俯视地姿态藐视着眼前的‘巫师’,“还是说...如今像你们这样的簇拥者,连饭都得是跪着给别人舔鞋,别人才在指缝里漏一点埃土喂给你们吃。”
阴影之下,‘巫师’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他本从未担心过洛克的话语,但伯爵一来,仿佛彻底将他的胸口撕开,让他的心脏就这么血淋淋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阴影之下,地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洛克不自觉加重的呼吸声。
“你……你懂什么!”巫师嘶哑的声音终于崩溃地挤出,却仿佛穿过了那层层力场,带着被削弱后甚至于可以说是懦弱的虚张声势,“这是为了……为了更高贵的……”
“为了更高贵的...活下去,我说的没错吧,这位...‘巫师’先...哦不,是前任艾里瑞恩的神官先生...”贝诺斯上前,打断了对方颤栗的话语,他单手扶着那旧椅的靠背,那婚戒被他藏匿于神官的盲区,但希娅却看得更加的清晰了。
这次,神官再也没有气力反驳,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贝诺斯那华丽的服饰,如果他现在能挣脱束缚,他一定会将眼前人撕碎。
“带着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了教团、为了血统、或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反正最终都只是为了自己...那么...”伯爵站起身,那宽厚的身影将所有火光遮蔽,就连躲在一旁的希娅都能感受到阵阵压迫,她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为什么不选择更好的道路呢?...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第一条是,你坚持你的忠诚和血统。而我会以“妖言惑众、试图谋害贵族子嗣”的罪名,将你交给王室法庭。你猜,急于拉拢我父亲的大王子殿下——是会保你,还是会用最残酷的公开处刑,来向我父亲示好?
当然,还有第二条,这也非常简单,我需要你写下你所有的证词,跟我签字画押。指明是罗克南伯爵指使,并额外写下他曾经酒醉后,对雷德陛下的一些‘不敬之语’。然后,我会把你和你的家人,送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南方庄园。你会以一个新身份,为我照看一片葡萄园,平静地老死。”
刹那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从伯爵的话语里听不出来半分的威胁,只有阐述,就像是一名三流小说家写的平淡的流水账一般,但这些话语却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神官的内心,他再次呕出一口血,那血浑浊而暗淡,就这么隐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神官垂下头,紧闭双目,让人不知道他是在挣扎,还是在回想,但他给出的答案是一阵又一阵的叹息,最后似乎是拼尽全力,才从胸口发出了旁人都快无法听清的动静。
“我...说...”
不行,我必须要走了!...希娅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今天一不小心得知了太多东西,接下来的审问,直觉告诉她,她不应该知道,而且再在这多呆,必定会引起那位恐怖伯爵的注意。
就在她最后吸入地牢那浑浊的空气,打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时,下一刻她的脚步僵在了阴影里。
那个本该在伯爵身旁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地堵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贝诺斯·威利斯就站在那里,眼神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早有预料、甚至带点玩味的打量,像在评估一件意外出现的商品。
完了!他发现我了!他会喊人! 恐惧像冰水灌顶,希娅的脸瞬间失去血色,懊悔在她心里浮现,怎么也消散不去。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动,也没有喊。他只是将一根手指缓缓举到唇边,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噤声”手势。 在那摇曳的昏黄烛光下,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敌意,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戏谑,与一丝近乎赞赏的探究。
希娅被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惊得愣住了,但求生本能打破之前所有想法。在几次微不可察的呼吸后,她猛地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从贝诺斯身侧的空隙中挤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不仅闻到了铜臭与香水味,似乎还听到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笑意的气音。
他没有阻拦,甚至,在她掠过时,还绅士般地微微侧身,为她让开了更多的空间。
夜色之下,月光披洒在她身上,雪已渐歇。希娅紧紧裹着外套,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地牢里的话仍在耳边轰鸣,阴谋、交易不断在她脑海盘旋。
她抬头望了一眼伯爵府邸黑暗中模糊的轮廓。这里有会教她识字、给她留食物的罗伦,有给她炖菜和外套的史密斯太太...但这里也是一个刚刚轻描淡写决定了他人生死的权力场。
我知道得太多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随之带来的,是阵阵回响…‘以奥拉夫之名起誓,这一次……我绝不重蹈覆辙’…重蹈覆辙吗…到底怎么做,才真的会重蹈覆辙…
留下,这份秘密会成为刺向她和罗伦的刀;离开,或许是另一种保护。
精灵般的少女在雪地中驻足片刻,抬头望着那冷寂的月光,最终,翠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色。她紧了紧衣领,转身,向着未知的黑暗,迈出了步子。
她知道,她必须走了。不仅是为了自己,或许,也是为了那个在阳光下显得过于苍白的男孩,能拥有一个不被她这份“麻烦”所牵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