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天色像被谁揉皱了一层薄灰。
宿舍楼下的风带着一点凉意，吹得苏言脑子清醒，却也更清楚地意识到——今晚这件事，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装作没发生”。
手机屏幕亮着，云珍的聊天框停在最上面。
【云珍：学长，晚上七点，我家等你。别迟到哦。】
下面那张自拍还挂着。落地窗、昏黄的灯、她半倚着沙发的姿势像故意摆给谁看——外套松松披在肩上，领口斜出一道干净的锁骨线，唇色比室内的光还亮一点，眼尾带笑，像在说：你敢不来试试。
苏言盯了两秒，指腹在屏幕上停住，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他很熟悉这种“叫你来”的语气。
高中那三年，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开始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拉回现实。
另一边，楚晴的消息也在。
【楚晴：我把那本情绪调节的书做了标注，你来图书馆的话，我给你讲重点。】
还有唐悦的。
【唐悦：今天不训练也行，但你要是心里乱，就来跑两圈。别憋着。】
凌音的那条最短，却最刺：
【凌音：你今天写的报告逻辑有问题。别拖我后腿。】
苏言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有点想笑。
以前他觉得自己只是“被推着走”，现在才发现——选择一直都在，只是他从不敢选。
他点进云珍的对话框，打字，删掉，又重新打。
最后他发出去的是一句很平静的话。
【苏言：家教可以。但地点改一下。我们在学校东门那家24小时自习咖啡见。七点。】
发完的一瞬间，他心脏还是不争气地跳快了。
像是把刀递出去，等着对方决定要不要割你。
三秒。
五秒。
十秒。
云珍回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云珍：哟？】
紧接着又是一条。
【云珍：学长长大了？学会跟我谈条件了？】
苏言手心出了点汗，他没有躲，继续敲字。
【苏言：不是条件，是规则。以后家教都在公共场所。】
【苏言：我可以教，但不去你家。】
屏幕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有人在慢慢咀嚼这几句话。
然后——
【云珍：行啊。】
【云珍：那我也有规则。你迟到一分钟，我就把你叫学长叫到全校都知道。】
最后还配了个笑脸。
苏言盯着那个笑脸，胸口却莫名松了一点。
她答应了。
至少，今晚他不用再跨进那扇门。
七点整，东门那家咖啡店灯光明亮，玻璃窗上反着街灯，像一层干净的膜，把外面的夜和里面的安静隔开。
苏言推门进去，风铃响了一声。
他本能地环视了一圈。
人不多，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学生，电脑屏幕泛着冷光，空气里是咖啡豆和木质香的混合味道。
他选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坐下，把背包放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桌沿。
——她会来吗？
——她会不会觉得他扫了她的兴，直接翻脸？
——她会不会干脆在这里就……
“学长。”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像轻轻一划，苏言背脊瞬间绷紧。
他抬头。
云珍站在他面前。
她今天没穿校服风格的衣服，而是一身偏成熟的搭配：黑色短裙贴着腿线，外面一件浅色针织开衫松松垂着，袖口滑到手腕处，露出一截细白的皮肤。她没戴什么夸张的饰品，只在耳垂上有一点小小的银光。
最要命的是——她明明穿得并不暴露，却每一处都像是“刚好”。
刚好显得她很会掌控自己的身体，也很会掌控别人的视线。
苏言的目光停了一瞬，立刻移开，咳了一声：“你来了。”
“我当然来。”云珍拉开椅子坐下，腿交叠，膝盖离他很近，近得像故意试他的底线，“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容易逃？”
“我没想逃。”苏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谈一件普通的事，“我只是想……把家教这件事做得正常一点。”
云珍偏头看着他，眼神像一把刀，不快不慢地刮过他的脸。
“正常？”她笑了一下，声音压得很轻，“学长，你跟我谈正常，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那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苏言的记忆里。
他指尖微微发麻，呼吸停了半拍。
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低头。
他把手放在桌面上，摊开，掌心向上——不是示弱，是让自己稳住。
“晚也要谈。”他说，“我现在是大学生，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叫到哪去的工具人。”
云珍的笑意停住了。
她盯着他，看了足足两秒。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落在他掌心边缘，像不经意地划了一下。
那触感很轻，却让苏言整条手臂都紧了一下。
“啧。”她像是满意了，“会说话了。”
她收回手，靠进椅背，抬下巴点了点菜单：“给我点杯拿铁。少糖。你请。”
苏言没反驳，起身去点单。
他走到吧台时，耳根还有点热。
不是因为她摸了一下他，而是因为他刚才没有退。
那种“没有退”的感觉，比任何反击都更让人心跳快。
拿着两杯咖啡回去时，云珍已经把书包放到椅子旁，像是来真的。
她把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语气懒懒的：“今天不玩别的。上课。”
苏言一愣：“你……真是来上课的？”
云珍抬眼，眼尾微挑：“不然呢？你不是要‘正常’吗？那就给你正常。”
她说着，又补了一句，像是故意把“正常”咬得暧昧：
“不过学长，你要记住——正常是你提的，别一会儿自己先乱。”
苏言：“……”
他低头翻开资料，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在题目上。
云珍今天的状态很奇怪。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一上来就把他往不舒服的方向推，也没有故意让他难堪。
她真的在问题。
但她问题的方式，仍然带着她一贯的压迫感：靠得很近，声音贴着耳侧，偶尔伸手指题目时，指尖会从他手背上擦过去；她身上的香气是偏冷的花香，混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像夜里很干净的风。
每一次擦过，都像提醒他：她在这里，她一直在这里。
“这道题。”云珍用笔尖点了点纸面，“你讲清楚一点。别像以前那样糊弄我。”
苏言握着笔，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我以前……”他顿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以前是怕你。现在我不想再怕了。”
云珍的动作停了。
她抬眼看他，眸色暗了一点。
“学长，你不怕我？”她笑得更轻了，“那你怕谁？”
苏言脑海里闪过楚晴挽住他手臂的样子，闪过她在食堂里那句“苏言的同班同学”停顿的尾音，闪过她把书递给他时温柔到几乎不设防的眼神。
他把那股心虚压下去，声音变得更稳：
“我怕伤害别人。”
“哦——”云珍拖长了音，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你怕伤害别人，所以来教我？你怕伤害别人，所以不敢拒绝我？”
苏言的喉咙发紧。
她说的没错。
他以前的“善良”，很多时候只是懦弱的另一种包装。
可他现在不想再用那层包装活下去了。
他放下笔，直视她：“所以我今天才把地点改到这里。也把话说清楚。”
“说。”
云珍托着下巴，像审讯一样看他。
苏言深吸一口气，把每个字都咬稳：
“第一，家教我可以继续，但只在公共场所。”
“第二，我不会再接受任何威胁。”
“第三，你如果要来学校找我、在学生会办公室那边闹——我会直接去找辅导员，把家教取消，钱退你。”
他说完那一刻，手心全是汗。
可他没有移开视线。
云珍盯着他，像在判断他是不是虚张声势。
良久，她忽然笑了。
不是嘲笑，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笑。
更像是……看见一只一直不敢叫的猫，终于伸爪子了。
“行。”她点头，“学长这次，像个人了。”
苏言胸口一松，却又因为她下一句话把心提起来。
云珍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距离近得他能看见她睫毛投下的影子。
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那我也告诉你我的规则——我不逼你。”
“我就站在你视线里。”
“你要是真想摆脱我，就拿出摆脱我的本事。”
她说完，退回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唇印在杯沿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苏言忽然明白了。
她答应“公共场所”，并不代表她变好了。
她只是换了玩法：从“把你摁住”，变成“让你自己在心里挣扎”。
可偏偏——这一次，他没有想逃。
他只想把这局棋下完。
九点多，咖啡店人少了很多。
云珍把最后一页题目合上，懒洋洋伸了个腰。开衫领口随着动作往下滑了一点，她没有立刻拉好，只是瞥了苏言一眼，像在看他会不会失控。
苏言的视线停在桌面，连一秒都没多给。
云珍“啧”了一声，像有点不爽，又像有点满意。
“走了。”她拎起包，站起来，“下周同一时间。”
“下周我不一定有空。”苏言说，“我会提前告诉你。”
“学长现在还学会排我后面了？”云珍挑眉，“行啊。那你排在谁后面？”
苏言没接她的话，只把椅子推回去，语气很平：“你该走了。”
云珍盯着他几秒，忽然笑起来，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一下很轻，却像把火星弹进他皮肤里。
“不错。”她说，“继续保持。”
她转身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回头，目光在他身上停住，像把他从头到脚重新扫了一遍。
“对了，学长。”
“你女朋友那边——你最好别再撒谎。”
苏言心脏猛地一跳：“你什么意思？”
云珍笑得无辜：“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谎言这种东西，最容易失控。”
她挥挥手，推门走进夜色。
风铃响了一声，像句句号，又像新的开头。
苏言坐回椅子里，拿起手机。
屏幕上楚晴的头像安静亮着，他指尖悬了几秒，最终打下一行字：
【苏言：我刚忙完。你在图书馆吗？我现在过去找你。】
发出去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轻了一点点。
不是因为云珍放过他。
而是因为他终于开始学会——把人生的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
手机很快震了一下。
【楚晴：在呀。你快来，我给你留了位置。】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苏言站起身，背包甩上肩，推门走进夜风里。
他知道风还没停。
凌音在盯着他。
云珍也还在。
可至少，从今晚开始，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点头的“工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