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夜总有一种很特别的安静。
不是完全没有声音,而是所有声音都被规矩地压低了——翻页声、键盘声、走路声,甚至连呼吸都像被书架吸走了一半。
苏言推门进去的时候,楚晴已经在靠窗的位置等着了。
她今天穿的是很标准的学院风:白衬衫、浅色针织外套,领口扣得规规矩矩,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黑色长直发从肩头垂下来,乖得像一张“优秀学生”的模板。可她坐得很随意,膝盖并在一起,脚尖轻轻晃着,那种小小的动作反而让人更难忽视——她明明娇小,却总能把人的视线勾过去。
桌面上摆着两样东西:一本贴满了彩色便签的书,还有一杯温热的奶茶。
“你来了。”她抬头看他,笑得很亮,又像刻意压着音量,“我给你留了最安静的位置。”
苏言在她对面坐下,背包放到椅背上,刚想开口解释自己刚刚“忙完”的事,楚晴就把奶茶往他手边推了推。
“先喝。”她眨眨眼,“你每次紧张的时候,手指都会冰。”
苏言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确实有点凉。
他把奶茶握住,暖意从掌心一点点渗进去,像有人替他把心口那块紧绷的地方揉开。
“你今天……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楚晴把书翻开,指尖按住一行重点,语气温温的,“你发消息的时候,句号用得很多。”
苏言:“……”
这是什么级别的观察力。
他苦笑,压低声音:“算麻烦吧,但我处理了一点。”
“嗯?”楚晴抬起眼,镜片后那双眼睛很清亮,“怎么处理的?”
苏言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不再用“我没事”糊弄过去。
“我把一件事的规则改了。”他轻声说,“以后不会再让它跑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楚晴没追问细节,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
不是抓,也不是拉,只是一点点接触——像确认他是真的坐在这里,没被什么东西拽走。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却像给了他一种很明确的许可:你可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在外面,先在我这里喘口气。
她把那本书推到中间,用笔尖敲了敲封面:“来,我讲重点。你今天必须把‘情绪调节’这一章吃透。”
“遵命,楚老师。”苏言配合地小声说。
楚晴忍不住笑了一下,笑意一出来,她那种“乖巧”的外壳就裂开一点点,露出里面更真实的、带点坏心眼的部分。
“别贫。”她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前倾,发梢从肩头滑下来,带着一点淡淡的香气,像刚洗过的棉布,“你先读这一段。”
苏言照做,低声念给她听。
念到一半,他忽然发现——楚晴靠得太近了。
她凑在他书页边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笔划重点。她的袖口滑到手腕,露出细细的骨节和一点点温热的皮肤。每当她写字时,笔尖轻轻摩擦纸面,声音很细,却像在他的神经上轻挠。
苏言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文字上,可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侧脸——鼻尖、唇线、还有她说话时轻轻起伏的呼吸。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笔,侧过脸看他。
“你又紧张了。”她的声音更低了,像贴着耳朵,“为什么?”
苏言嘴硬:“我没有。”
楚晴“嗯”了一声,像在认真思考,然后把书轻轻合上。
“那我测试一下。”她一本正经地说,“你看着我,呼吸放慢。”
苏言:“……这里是图书馆。”
“我知道。”楚晴的嘴角弯了一点点,“所以更刺激。”
她说完这句,自己也像意识到太直白了,耳尖微微红了一下,但眼神却没躲,反而更亮。
苏言的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明白,楚晴所谓的“表面吃醋但好相处”,真正难的不是她会不会闹,而是——她会用最温柔的方式,把你逼到只能诚实的位置。
楚晴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像在提醒他别发呆。
“苏言。”她叫他名字的时候,音节很轻,却很稳,“你今天是不是见了她?”
苏言心口一紧。
他没问“她是谁”,因为他知道楚晴说的是谁。
他沉默了两秒,还是点头:“嗯。”
楚晴的笑意没消失,但眼神明显沉了一点点。
“你骗我了吗?”她问。
“没有。”苏言立刻说,“我本来就想跟你说的,只是……我不想在你面前把那个人讲得太多。”
楚晴盯着他,像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伪。
然后,她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衣角,很小很小地用力——像一个乖乖的人,用最乖的方式表达占有欲。
“下次你要先告诉我。”她声音很轻,“我不是要管你,我是……不想被放在最后。”
苏言的心一下子软得不行。
“不会。”他低声说,“我今天就是去把规则改掉的。以后都在公共场所,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
楚晴眨了一下眼,像是把那句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公共场所。”她轻轻咬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那你确实长进了。”
她松开他的衣角,却没有立刻退回去,而是更近了一点点,近到苏言能看清她眼镜镜片上细细的反光。
“奖励呢?”她问。
苏言:“……什么奖励?”
楚晴把书挡在两人之间,像一堵很薄的墙,把他们和外界隔开。她压低声音,像做贼似的,却又理直气壮:
“你做对了事,就该有奖励。心理学上也讲强化呀。”
苏言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下一秒,楚晴微微抬起下巴,像在给他一个很明确的指令:你可以靠近我。
苏言的呼吸停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四周——远处还有几个同学在写作业,管理员在走道尽头整理书。这里明亮、规矩、安静,任何一点越界都像在高压线上走。
可楚晴的眼神偏偏很稳,稳得像在告诉他:你敢不敢。
苏言慢慢靠近,停在她面前一寸的地方。
楚晴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邀请。
苏言终于低头,在书页的阴影里,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
只是一下,很短,很克制,却让楚晴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一瞬。
她没有躲,反而像是不满意似的,又凑上来一点点,几乎要追着他再要一次。
苏言心脏狂跳,匆匆退开,耳根热得发烫。
楚晴抬手推了推眼镜,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开书,声音却带着一点压不住的笑:
“嗯,奖励有效。”
苏言:“……”
他觉得自己快被她玩坏了。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无声地落在他们桌边。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很冷,很平,像刀背敲了一下桌面。
苏言脊背一僵,抬头——
凌音站在旁边。
银灰色的长发在灯下泛着冷光,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外套,像刚从别的场合赶来。她的视线先落在桌上的书,又落在苏言的脸上,最后停在楚晴身上,停了半秒。
那半秒像一根细线,绷得人发疼。
楚晴倒是很镇定,笑容温柔得体:“我们在复习。你也来图书馆?”
“来改报告。”凌音把一份打印出来的实验记录放到桌上,语气像在宣布任务,“苏言,你写的那段推论有漏洞。现在改。”
苏言:“现在?”
凌音淡淡道:“你如果想拖到明天上课再被秦教授当众点名,也可以。”
楚晴的指尖轻轻敲了敲书页,笑意不变:“那就现在改吧。正好我也想看看他的逻辑漏洞在哪里。”
凌音的目光又落回楚晴脸上。
“你要参与?”她问,语气里没有敌意,却有一种天然的锋利。
楚晴也不退:“他是我男朋友。我参与很合理。”
“合理。”凌音点头,像在记录一个事实,“那就别把感情带进推导里。”
楚晴微笑:“你放心。我只会把他教得更严谨。”
苏言夹在中间,忽然有种错觉:他不是在写作业,他是在两把刀之间练习怎么站稳。
凌音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正好把他们的“二人世界”切成了三人协作的阵型。
她翻开纸页,用笔尖点出那一行:“这里。你把‘紧张’和‘适应性’直接画了等号,缺少中介变量。”
苏言硬着头皮解释:“我想表达的是,环境变化会导致紧张,而紧张会影响身体信号——”
“你想表达不等于你表达出来了。”凌音打断他,冷静得像一把尺,“重写。用更清晰的因果链。”
楚晴忽然插话:“我觉得他想说的是‘感知—评价—反应’模型。你让他加一段认知评估,就能补上中介。”
凌音看了楚晴一眼,竟然没有反驳,只点了一下头:“可以。”
苏言愣住了。
凌音居然会接受建议?
凌音像看穿他似的,淡淡道:“别误会。我不是听她的,我是在选最有效的方案。”
楚晴轻轻笑了一声,像被激起了胜负欲:“那你最好也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他。”
苏言:“……”
救命,这两个都太会说话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三个人几乎没有一句废话。
凌音负责挑错,楚晴负责补模型,苏言负责把语言改成能交上去的版本。桌面上笔迹越来越密,纸页翻动的声音像紧张的节拍。
中途管理员走过来一次,提醒他们“讨论小声一点”。
楚晴立刻压低音量,还很乖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伸手把苏言的水杯往他那边推了推。
那动作很自然,像一种不动声色的占位:你再忙,也别忘了你是我的人。
凌音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半寸——退得很轻,却像一种无声的界限。
九点半,最后一段终于改完。
苏言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刚打完一场硬仗。
凌音把纸页收好,站起身,语气依旧冷:“明天上课前,把最终版发我。我不想被你连累。”
楚晴也站起来,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外套下摆微微上滑,又立刻被她压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看着凌音,笑得很礼貌:“谢谢你帮他挑错。”
凌音顿了一下,像是不习惯被感谢。
“我不是帮他。”她淡淡道,“我是保证我自己的成绩。”
说完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没回头,只丢下一句:
“不过……你们刚才那样,在图书馆很危险。”
楚晴微笑:“我知道。”
凌音的脚步顿了半秒,才离开。
她走后,桌边的空气终于松了一点。
楚晴转过身,看着苏言,声音又变得很轻很软:
“你刚才紧张的时候,耳朵会红。”
苏言无奈:“我一直都在紧张。”
楚晴抬手,指尖轻轻擦过他耳廓边缘,像给他降温一样。
“那我再奖励你一次?”她眨眨眼,“不过这次你得学会控制时间。三秒以内。”
苏言心脏一跳:“楚晴——”
“嘘。”楚晴把书抱在胸前,像挡住什么似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刚才答应我了,下次先告诉我。那我也答应你——我不会在你努力变好的时候,故意让你难堪。”
她踮起脚,凑近他,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
“我只会……让你更想回到我这里。”
苏言的呼吸乱了一拍。
他终于明白,楚晴的“乖”,从来不是软弱。
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温柔,什么时候该咬住人不放。
他把外套给她披好,像给自己也立一条线:“回宿舍吧。路上别再撩我了。”
楚晴笑得眼睛弯起来:“好呀。”
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他走出图书馆。
夜风一吹,苏言才发现自己后背微微发热。
他不确定那是因为刚才的吻,还是因为凌音那句“从今天开始,你多了一个观察你的人”仍在耳边回响。
可至少此刻——
楚晴挽着他,指尖温热,步子很稳。
而他没有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