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研究会的训练室永远有一种很“真实”的味道。
橡胶垫、金属器械、消毒水，还有汗——不刺鼻，但会在你踏进门的一瞬间提醒你：这里不讲漂亮话，讲结果。
苏言推门进来时，唐悦已经在场地中央做热身了。
她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运动背心，肩线利落，手臂抬起时能看见紧实的肌肉线条。短裤到大腿中段，膝盖微弯，整个人像一张拉满弦的弓。她扎着高马尾，发尾随着动作甩出一个干脆的弧度。
“迟了三分钟。”唐悦抬眼看他，语气像在报数据，“今天你得补。”
苏言认命地叹气：“我真是来锻炼的，不是来坐牢的。”
“锻炼和坐牢差不多。”唐悦把计时器按下，“都要对抗本能。”
她话音刚落，门口又响起一声轻轻的推门声。
苏言回头，看到楚晴站在门边。
她今天也换了运动装，但风格和唐悦完全不同——浅色的运动外套拉到一半，里面是简单的紧身上衣，腰线收得很干净。长发扎成低马尾，露出细白的后颈。她戴着耳机，像是刚从图书馆“切换频道”过来，却又不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先落在苏言脸上，确认他在；然后才慢慢扫过唐悦，笑了一下，摘下耳机。
“你们今天训练？”楚晴走过来，语气轻轻的，“我正好有空，就来看看。”
唐悦挑眉：“来看他？还是来看我？”
楚晴没有被带节奏，笑得很自然：“都看。研究会不是讲观察吗？我也想学。”
这句话说得太合理，合理到唐悦都噎了一下，最后只“啧”了一声：“随你。别干扰我训练他。”
楚晴点点头，走到一旁，把水杯放好，又从包里拿出一本小本子，像真的来做记录一样坐下。
苏言：“……”
他忽然觉得，今天的空气比平时更薄一点。
唐悦安排的训练很简单，但一点都不轻松。
先跑步机十分钟拉心率，再做一组核心稳定，最后是她最喜欢的“呼吸节奏控制”——高强度间歇里保持稳定呼吸，不让情绪把身体拉崩。
“上。”唐悦把计时器递给苏言，“三十秒冲，三十秒缓。六轮。”
苏言咬牙点头，刚开始还撑得住，第三轮开始胸腔就像被火烤一样。
他能感觉到汗顺着背脊往下滑，T恤很快贴在身上，黏腻得让人烦躁。跑步机的风吹过来，把汗意吹凉，却让心跳更清晰。
他余光瞥见楚晴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看着，眼神专注得像在做实验。
——被女朋友这么盯着训练，莫名有点羞耻。
第六轮结束，他直接扶着跑步机边缘喘气，喉咙干得发疼。
唐悦递水给他，语气像在夸奖又像在骂：“还行，没死。”
苏言喝了一口，差点呛到：“谢谢你这么高的评价。”
唐悦把水瓶拿回去，目光落在他胸口——不是暧昧，是专业的那种评估：“肩放松，你耸得太高，呼吸上不来。”
“我没耸。”苏言下意识反驳。
“你耸了。”唐悦走近一步，抬手直接按在他肩上，指腹隔着湿透的布料压了一下，“这里。松。”
那一下很实在，带着训练者惯有的力道。
苏言被按得一个激灵，肩膀条件反射地往下沉，呼吸果然顺了一点。
可他也在那一刻意识到——唐悦离他太近了。
她身上是运动后的热气，干净的汗味，不香，但有种强烈的存在感。她说话时气息几乎擦过他的耳侧，像在逼他把注意力从“感觉”拉回“动作”。
“再来。”唐悦把他拉到垫子上，“平板支撑，三组。你今天核心发散，腰会塌。”
苏言趴下去，撑起身体，手臂发抖。
唐悦蹲下来，从侧面看他的腰线，眉头一皱：“塌了。”
她没有废话，直接伸手，指尖隔着衣服轻轻顶在他下腹的位置：“收腹，骨盆往里卷。对，就是这样。”
苏言整个人瞬间僵住。
那触感不算亲密，可位置太要命了——像在提醒他自己身体的存在。
他耳根发热，动作差点散掉。
唐悦冷声：“别想乱七八糟的。你现在一分心就塌。”
苏言咬牙：“我没有想乱七八糟的！”
“你有。”唐悦很平静地陈述，“你呼吸乱了。”
苏言：“……”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楚晴，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很短，很轻，却像把针插进空气里，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同时偏了过去。
唐悦抬头：“你笑什么？”
楚晴把笔放下，站起来，走到垫子旁边。
她没有冲突感，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很自然地蹲下，和唐悦隔着一点距离并排看苏言的姿势，像两个教练一起盯动作。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苏言后背的某一点——靠近肩胛骨下缘的位置。
“这里也紧。”楚晴语气温柔，像在讲课，“他紧张的时候，会把力都堆在上背，所以才会耸肩。”
苏言呼吸一滞。
楚晴的手很轻，几乎只是触到就离开，可那种轻反而更折磨人——像羽毛扫过皮肤，让人更敏感。
唐悦皱眉：“你也懂训练？”
楚晴点头：“我只是会观察。”她顿了顿，声音依旧软，却多了点不容置疑的稳，“而且他是我男朋友，我当然会观察得更仔细。”
这句话说得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在宣布一个事实，而不是在挑衅。
唐悦盯着她两秒，忽然笑了一下：“行。那你来当辅助，他来当实验体。”
楚晴也笑：“可以。”
苏言：“？？？”
我没有同意！
接下来的一组训练，变成了最可怕的局面——
唐悦负责强度，楚晴负责细节。
唐悦让他做深蹲跳，楚晴就蹲在侧面看他膝盖有没有内扣；唐悦让他做卷腹，楚晴就提醒他别用脖子发力；唐悦让他冲刺间歇，楚晴就站在终点递水，声音轻轻地数他的呼吸节奏。
“吸——二、三。”
“呼——二、三。”
楚晴数得不快不慢，像给他一根绳，让他在快要崩溃的时候抓住。
苏言本来应该觉得羞耻的——被两个人这样盯着训练，像在台上被审判。
可偏偏楚晴的存在让他稳下来。
她没有闹，也没有质问，更没有把“吃醋”变成情绪爆炸。
她只是用一种很聪明的方式，把自己放进训练的结构里：你可以和别人合作，但我也在，我不会被排除在外。
第八轮冲刺结束，苏言几乎是靠意志撑着没倒下。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从额前滴下来，砸在地垫上，一滴一滴，很响。
楚晴递给他毛巾，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像故意又像无意。
“厉害。”她说，眼睛弯着，“比你想象的能扛。”
苏言喘着气：“你们两个……是想把我练没吗？”
唐悦抱臂站在一旁，像看成果：“没练没。还行。”
楚晴把水杯塞到他手里，语气还是那么温柔：“他今天表现好，我有奖励。”
唐悦挑眉：“训练奖励？给糖？”
楚晴看着苏言，笑得很乖：“差不多。”
苏言心里咯噔一下。
别吧……这里是训练室……
楚晴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伸手替他把额前湿掉的碎发拨到一边。
那动作太自然，太亲密，又太克制——像在公众场合宣示所有权，却不给任何人抓把柄。
她指尖停在他太阳穴旁，轻轻按了一下，声音压得只有他听得见：
“你刚才腰塌的时候，我有点不高兴。”
苏言心脏猛地一跳：“我、我不是故意的——”
楚晴看着他，眼神很亮，但没有攻击性，只有一种慢慢咬住人的认真。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没失控。”
“但是苏言，”她微微凑近一点，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香，“你也要学会——在别人碰你之前，先想想我会不会介意。”
苏言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这是训练”，可话卡在嘴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楚晴介意的从来不是训练本身。
她介意的是：他是不是又像以前那样，默认别人可以决定他的边界。
他低声说：“我会注意。”
楚晴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退开，笑容重新变得明亮得体，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悦在旁边看着，啧了一声：“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楚晴回头，笑得很温柔：“我在教他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搭档。”
唐悦嗤笑：“合格的男朋友吧。”
楚晴也不否认，只轻轻“嗯”了一声，态度坦然到让唐悦一瞬间失去继续拱火的兴趣。
唐悦把计时器收起来，语气恢复正常：“行了，今天到这。苏言明天把训练记录发我。楚晴你要是想参与，以后也可以来。”
楚晴点头：“好呀。”
她说完，走到苏言身边，顺手把他的外套拎起来拍了拍——像是在整理，又像是在提醒他：收拾好，跟我走。
苏言乖乖穿上外套，跟着她往门口走。
到走廊拐角，楚晴忽然停住脚步。
她回头看他，眼神不再那么“温柔”，而是带着一点点压住的情绪——不爆炸，却很真。
“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她问。
苏言一愣，立刻摇头：“没有。”
楚晴看着他，过了两秒，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口，把他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拉。
力道不大，却足够让他低头靠近。
楚晴踮起脚，在他唇角很快地亲了一下。
一下很短，像盖章。
亲完她就退开，把耳机重新戴上，表情恢复乖巧得体，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别。
可她的眼睛从镜片后看过来，亮得像在说：我吃醋，但我不闹。我只让你记得，你要回到哪里。
苏言站在原地，耳根烧得厉害，半天才挤出一句：“……这里是走廊。”
楚晴偏头，声音隔着耳机更轻：“那你更要学会控制呼吸。”
她转身往前走，马尾轻轻晃着。
苏言追上去，忍不住笑：“你是不是跟凌音学坏了？”
楚晴回头，眨眨眼：“我只是更会用‘最有效的方案’。”
他们走出训练楼，夜风吹来，苏言才发现自己胸腔里的那股乱，已经被楚晴重新按回了秩序里。
但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是凌音发来的消息：
【凌音：你今天训练的数据可以用。明天把心率曲线发我。】
紧接着又一条：
【另外，你的“环境影响变量”今天很明显。建议你认真分析。】
苏言：“……”
他忽然有种预感——凌音所谓的“分析”，恐怕不止是数据。
而楚晴挽住他的手臂，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语气温柔：“明天我们去图书馆吗？我想把你今天的呼吸节奏写进你的计划里。”
苏言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却莫名更踏实了一点。
他点头：“去。”
这一次，他不是被安排的。
是他自己选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