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天色被路灯一点点擦亮。
苏言站在东门那家24小时自习咖啡店门口，停了两秒才推门进去。风铃一响，暖气混着咖啡香扑在脸上，他却还是下意识把背脊挺直——像走进考场。
手机震了一下。
【楚晴：到了吗？】
苏言低头回。
【苏言：到了。靠里面角落，背对窗。】
他刚发出去，楚晴又回了一条。
【楚晴：好。结束了告诉我。别逞强。】
最后四个字看得他心口一软，像有人把安全绳的另一端系在他手腕上。苏言把手机扣回口袋，走向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刻意选了个有服务员视线、也有监控角度的地方。桌面干净，椅背硬，连灯光都亮得不暧昧。
——就是要“正常”。
七点整，门口风铃又响。
苏言抬眼，云珍走了进来。
她今天的打扮比上次更像“来约会”的版本：米白色大衣敞着，里面是贴身的针织裙，线条被灯光勾得很清晰。她踩着短靴，走路不快不慢，像故意让每一步都落进别人眼里。头发松松挽着，露出脖颈那一截冷白的皮肤，细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了苏言，嘴角一挑，走过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哟，学长。”云珍把包往旁边一放，视线从他脸上慢悠悠扫到他手腕，“选得不错。真的很‘公共场所’。”
苏言没接她的调侃，只把资料往中间推了推：“开始吧。你这周哪部分不会？”
云珍看着那叠资料，像被他这副“认真上课”的样子逗乐了。她把菜单翻开，语气懒懒的：“先点喝的。你请。”
苏言点头，起身去吧台点了两杯拿铁。回来的时候，云珍已经把手机放在桌角，屏幕亮着，像是刚刷完什么。
苏言坐下，开门见山：“你上次那几道题——”
“等一下。”云珍伸手按住资料，指尖很细，指甲修得干净，按在纸上却像按在他神经上，“我先问你一句。”
苏言抬眼：“问。”
云珍笑得很轻：“你那条消息……她真的知道？”
苏言心里一紧，但没有退：“知道。”
云珍的笑意不减，反而像更有兴致了：“她怎么说？”
苏言顿了顿，语气很稳：“她让我回复你：她知道，我会按规则来。”
云珍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暗了一下。
不是愤怒，也不是嘲弄，更像某种被戳到的酸意——可她很快把那点情绪揉碎，重新挂上那副带笑的表情。
“学长现在挺听话。”她靠在椅背上，语气轻飘飘，“以前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会先问别人。”
苏言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了一点：“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
云珍眯了眯眼：“哪里不一样？”
苏言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楚：“现在我会先对我在乎的人负责。”
云珍的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计算什么。然后她忽然把大衣领口往里拢了拢，动作很细微，却让那种“故意摆给你看”的气势淡了半截。
“行。”她点头，“那我们按规则来。”
她把资料拉过去，翻开第一题：“这道。你讲。”
苏言呼出一口气，开始讲解。
云珍确实聪明，她听得很快，提问也很刁钻。她不像唐悦那种用强度逼你成长，也不像凌音那种拿逻辑把你压到无处可逃。云珍的方式更像一根细线——不拉断你，但一直勒着你，让你意识到自己被她牵着。
“你这里推导漏了一步。”云珍用笔尖点了点，“你是不是故意简化？怕我学不会？”
苏言把那一步补上：“不是怕你学不会，是我习惯写快了。”
云珍盯着他，忽然笑：“学长，你现在真的变得很‘干净’。”
苏言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云珍把笔转了一圈，眼神带笑，“你以前讲题的时候，会不自觉看我。现在你只看纸。”
苏言耳根有点热，却强迫自己不躲：“这是上课。”
云珍轻轻“啧”了一声，像不满意他把一切都压回“正常”。
她忽然把手机推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论坛截图，标题很刺眼，内容却更刺：几张偷拍视频角度的照片里，苏言在训练室喘气、楚晴递水、唐悦按肩纠正动作——画面被截得暧昧极了。
云珍的声音很轻：“你现在很红啊。学长。”
苏言心里一沉，抬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云珍托着下巴，笑得像没恶意：“我想说，你明明可以拥有更多，却偏偏要把自己关进规则里。”
这句话如果换个人说，可能只是调侃。可从云珍嘴里说出来，就像一把钝刀——它不直接伤你，但会逼你想起过去那种“被安排”的感觉。
苏言把手机推回去，语气很平：“我不是把自己关进规则里，我是把我自己从别人手里拿回来。”
云珍的笑意停了一瞬。
她盯着他，像终于确认他不是虚张声势。
下一秒，她忽然往前倾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
“那你敢不敢也对我说一句实话？”
苏言心里警铃大作：“什么实话？”
云珍的眼神很亮，亮得有点危险，也有点脆：“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把我当成你可以依靠的人？”
空气静了两秒。
苏言胸口发紧。
他忽然意识到，云珍的挑衅从来不只是为了掌控。她是用最坏的方式掩盖最软的东西——她怕被拒绝，怕被丢下，怕自己一旦不强势，就什么都抓不住。
也许她真的喜欢他。
只是她的喜欢像荆棘，抱得人疼。
苏言没有回避她的问题，但也没有给她一个会误导的答案。
他慢慢说：“以前我依靠你，是因为我不敢反抗。那不是依靠，是投降。”
云珍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苏言继续：“现在不一样。如果你愿意按规则来，我们可以把家教这件事做完，也可以像普通同学那样说话。但我不会再把自己交出去。”
云珍静静看着他，过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不太像她平时的坏笑，更像是……终于听到了一个她不喜欢却必须承认的答案。
“学长。”她轻声说，“你真的很讨厌。”
苏言没被激怒，只平静回应：“你可以讨厌我。但你不能再用威胁。”
云珍盯着他，忽然伸手，把那张论坛截图按灭，手机扣在桌上。
像是把某种战术收回去。
“行。”她说，“我不威胁。”
她顿了顿，语气轻得几乎不像她：“我只是……不想被你彻底放下。”
苏言心里一软，却没有松开边界：“你不会被我放下。前提是你别再用伤人的方式。”
云珍没再说话，只低头翻题：“继续讲。下一题。”
之后的半小时，真的只剩下上课。
她问得认真，苏言讲得也认真。偶尔她会抬眼看他，那眼神不像挑衅，更像把什么情绪压在眼底，不让它溢出来。
九点过一点，苏言看了眼时间，把笔放下：“今天到这。”
云珍抬眼：“这么准时？”
苏言点头：“规则。两小时。”
云珍轻轻哼了一声，像不满，却也没拦。她把资料收进包里，站起来时忽然说：
“下周还是这里？”
苏言想了想：“下周我会提前给你时间。你先把这几页做完，错题拍给我。”
云珍盯着他，忽然笑：“你现在连‘提前通知’都学会了。”
苏言没接话，只起身送她到门口——保持礼貌，也保持距离。
推门之前，云珍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很复杂。
“学长。”她轻声说，“你女朋友很聪明。”
苏言心里一紧：“你想干什么？”
云珍笑得无辜：“我能干什么？我只是提醒你——聪明的人更敏感。你要是再撒一次谎，她不会闹，但她会把你从心里移出去。”
这句话比威胁更狠，因为它很真实。
苏言看着她：“我不会。”
云珍点点头，像终于满意了：“那就好。”
她走进夜色里，背影没回头。
苏言站在门口，风铃还在轻轻晃。他把那口堵在胸口的气缓缓吐出来，掏出手机。
【苏言：结束了。我准备回宿舍。】
楚晴几乎秒回。
【楚晴：好。路上注意。想不想我来接你？】
苏言盯着那行字，心里忽然松得厉害。
他回：
【苏言：不用。我想见你。你在哪？】
【楚晴：图书馆门口。】
苏言抬头看向校园那边的灯，脚步不由自主快了一点。
可就在他走出几步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楚晴，是凌音。
【凌音：你现在的心率还在高位。说明你并没有真正“结束”。】
【凌音：别骗自己。明天把今天的记录写完整。】
苏言：“……”
他忽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后背微微发麻。
他抬头，隔着街灯和树影，似乎看见不远处的自习区窗边，有一道银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像有人真的在观察。
苏言握紧手机，心里却没有退缩。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生活会更复杂——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他，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他。
而他要学会的，不是逃离这些爱。
是学会站稳，做出选择，并且承担选择的后果。
他迈开步子，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