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走廊比平时更亮。
不是灯亮,是屏幕亮——一块块手机在手里反光,像无数只小眼睛。
苏言一进教学楼就听见有人笑,笑声收得很快,像不小心踩到水坑又装作没事。他没有加快脚步,也没低头躲,步子照旧,只是肩背绷得更直。
楚晴在楼梯口等他,没问“昨晚怎么样”,只把一袋面包塞给他:“你早饭没吃。”
“我吃不下。”苏言说。
“那也得咬两口。”楚晴淡淡道,“你一会儿脸色更难看,别人更开心。”
她说得很冷静 。
苏言咬了一口,干得发噎。他看见拐角处有两个男生并排走过来,边走边刷屏,屏幕上正好是那张模糊的截图——食堂那天,楚晴坐在他对面,杯子挡着半张脸。
其中一个低声说:“这就是那个吧?”
另一个笑:“别让他听见。”
苏言停下脚步。
那两个男生也停住,笑意僵在脸上。
空气一下变得很尴尬。
楚晴没上前,她只站在苏言侧后半步的位置,没替他说话,也没给对方台阶。她让他自己做选择。
苏言看着那两个人,声音不高:“删了。”
“啊?”其中一个男生装傻,“什么删了?”
苏言指了指对方的手机:“那张图。现在删。别再转。”
男生脸色变了变:“我们就看——”
苏言打断他:“看也算。你们可以不帮我,但别帮拍的人。”
这句话说完,他没继续盯着对方,也没吵。他转身往教室走。
身后那两个人没跟上来,停在原地,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一个咬牙把手机揣兜里。
楚晴跟上来,侧过头看他:“你刚才那句挺好。”
苏言低声:“我不想再当没听见的人。”
教室里更闷。
他刚坐下,后排就有人在小群里丢了个截图,又秒撤回,像故意勾一下。屏幕上那行“撤回了一条消息”还挂着,周围人发出压不住的笑。
苏言的手停在桌面上几秒,指尖慢慢收紧。
他抬起头,转过去看那排座位:“谁撤回的?”
笑声断了一瞬。
没人说话。
楚晴也没看后排,她把笔从盒里抽出来,轻轻放到苏言面前,像在提醒他:别靠情绪赢,靠动作赢。
苏言把手机拿出来,点开班群,发了一条很短的消息——
【别转那种图。已经在走处理了。继续传播的,我会一并留证。】
发完他就把手机扣在桌上,不再看反应。
群里安静了十几秒,然后冒出几条无关紧要的“收到”“ok”,像大家突然想起这里是个现实的班级,不是匿名论坛。
凌音坐在实验台那边,翻着纸,没抬头,只说了一句:“你现在发这条,会有人不爽。”
苏言抬眼:“让他们不爽。”
凌音这才看他一眼,目光停在他扣着的手机上:“那你得准备好他们回击的方式。”
苏言没接话。
他不想把她的每一句都当预言,但他知道她说的不是吓唬。
第一节课秦霜进来时,教室里还残着那点不自然。
秦霜没问发生了什么,也没用“公共事件”开场。她只是把点名册放下,开口第一句就很普通:
“把上周的记录交上来。”
底下有人松了口气,以为老师不管。
秦霜翻了两份,抬头:“你们今天很浮。”
有人笑了一下,又立刻收住。
秦霜的目光扫过去,落在那个人脸上:“你笑什么?”
那人脸红,低头装写字。
秦霜没再追问,她把笔帽扣上,语气平平:“我不喜欢课堂被外面的垃圾影响。你们如果有谁今天脑子不在实验上,现在就出去透气。”
没人动。
秦霜看向苏言,停了半秒,却什么都没说,只把实验任务投到屏幕上:“开始。”
这份“什么都没说”,比训话更让人难受——它像在告诉所有人:你们以为的热闹,在这里不值一提。
但热闹不会因为老师不提就消失。
第二节课下课,走廊里有人把手机举得很低,假装回消息,镜头却对着苏言这边。
苏言看见了。
他没有冲过去,也没有喊“你拍什么”。他只是走过去,站在对方旁边,抬手把自己的校牌翻到正面,让对方镜头里清清楚楚录进名字,然后对着那人手机屏幕说了一句:
“你拍吧。拍清楚一点。回头我找你要原片。”
那人脸色刷地白了,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我没拍!”
苏言看着他:“那就最好。”
他说完就走,走得很稳。
楚晴跟着他,走到拐角才低声问:“你不怕他真发?”
苏言停了一下:“他发,我就能抓到更实的东西。”
楚晴看着他,眼神很复杂:“你学会把他们的东西变成证据了。”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她像第一次意识到,苏言不是靠“被保护”变强的,他是在被逼到墙角之后,自己长出了硬骨头。
中午他去行政楼。
走廊里人少,反而更压抑。辅导员办公室门口排了两个人,前面一个女生正在哭,后面一个男生脸色发青。
轮到苏言时,辅导员没抬头,先问:“什么事?”
苏言把情况说完,把昨晚登记的回执放桌上。
辅导员终于抬头,看了他几秒,眉头皱起来:“你就是那个论坛里——”
苏言直接打断:“我不想谈论坛。我只想把偷拍视频这事按学校程序走。”
辅导员沉默了两秒,翻了翻回执:“监控调取没你想的那么快。你们学生也别总觉得一句‘我要查’就能查。”
“我知道。”苏言说,“那我能做什么,才能让它变快?”
辅导员盯着他,像在判断他是不是来闹的。
最后辅导员叹口气:“你先把材料发到我邮箱,按格式写清楚时间地点。然后我去对接保卫处。你别去堵人,也别私下抓拍——你做过一次‘追人’的动作,对方要是反咬你骚扰,你说得清吗?”
苏言心里一沉:“昨晚我没碰到他。”
辅导员把笔按在桌上:“你没碰到,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说。你现在最容易吃亏的不是论坛,是‘你被写成施暴者’。”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苏言从办公室出来时,楚晴在楼下等他。
她没问进展,只问:“他说什么?”
苏言把那句“反咬你骚扰”说了。
楚晴的手指捏紧了面包袋的边角,指节发白,但她声音仍然很稳:“他提醒得对。”
苏言低声:“我一开始没想到会这样。”
楚晴看着他:“你以为他们只是嘴贱。可他们要的是把你拖进泥里。”
她说完,停了一下,像把某句话吞回去,又换成更能落地的:“从现在开始,你别一个人行动。不是因为你弱,是因为他们会挑你‘一个人’的时候下手。”
苏言点头。
两人回教学楼的路上,班群炸了一下。
有人丢了一张新的截图:不是食堂,不是图书馆,是今天上午——苏言在走廊停下脚步那一瞬间,被截成“他在对谁发火”的姿态。
配文一句:“他刚刚威胁人要原片,好吓人。”
下面立刻有人起哄:“啊这男的急了。”
楚晴看见那句话,眼神瞬间冷下去。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用“温柔”把它按住。她直接拿过苏言手机,在群里回了一句——也很短:
【造谣的请保留好原图和时间。我们会要。】
发完,她把手机还给苏言,语气平静得发硬:“你看,他们开始反咬了。”
苏言喉咙发紧。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代价”:不是被人看几眼,而是现实开始用“标签”反过来咬你。
下午实验课,凌音把试剂瓶放下,忽然说:“你们班群那张图,我看到了。”
苏言没吭声。
凌音继续:“角度从右后方,拍的人离你不远。你上午应该能在走廊看到他。”
“看到又怎样。”苏言说,“我不能追。”
凌音的手停了一下,像被他这句话顶住了。她抬眼,第一次没有用那种“冷静结论”的口气:
“你不用追。你只需要让他知道,你记得他。”
苏言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凌音把自己的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不是偷拍者的脸,只是那人鞋子的边缘、裤脚、挂绳的一截,构图很随意,像是她路过时顺手拍到的。
苏言盯着那张图:“你什么时候拍的?”
“刚才。”凌音说,“他在实验楼门口晃了一次。”
苏言心里一紧:“你怎么不当场叫人?”
凌音看着他:“你觉得我叫了,他会留下来等你吗?”
她把手机收回去,语气又恢复冷:“我没拍到脸。只能当补充。你要的是链条,不是一张英雄照片。”
这次她没有给“完整路径”,也没有给“通关路线”。她只给了一个不够用、但能接上去的碎片。
碎片才真实。
傍晚下课,苏言刚出实验楼,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对面没自报姓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刻意的礼貌:
“苏言同学是吗?学生事务这边想请你配合一下。有人投诉你在走廊对同学进行威胁,要求交出手机内容。”
苏言站住:“谁投诉的?”
对方顿了顿:“你到办公室来,我们当面说。现在方便吗?”
苏言的手心瞬间发冷。
楚晴就站在他旁边,听到“投诉”“威胁”两个词,眼神一下变得很沉。她没有抢电话,只对苏言轻轻点了点头:去,但别一个人去。
苏言对着电话说:“我现在过去。但我会带同学一起做见证。”
对方声音仍然礼貌:“可以。”
电话挂断。
走廊的风吹过来,带着消毒水味,冷得刺鼻。
苏言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楚晴:“他们开始动真格了。”
楚晴说:“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把你变成‘有问题的人’。”
苏言咬了咬牙:“那我更得去。”
两人往行政楼走。
快到门口时,苏言手机又震了一下。
云珍发来的消息。
没有照片,没有暧昧词,也没有挑衅式的“家属”。只有一句很短的、像提醒又像命令的话:
【别去学生事务。先来学生会办公室。你已经被人做局了。】
苏言盯着那句话,呼吸停了一秒。
楚晴看见了,没问“她是谁”。她只看着苏言:“你信她吗?”
苏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云珍的控制欲、她的试探;也想起她对“学校里怎么运作”的熟悉。
更要命的是——学生事务的电话来得太快,快得像早就等着他。
苏言抬起头,看向行政楼的灯,又看向学生会那条走廊的方向。
他终于明白辅导员那句“你最容易吃亏的是被写成施暴者”是什么意思。
不是论坛的嘴,是现实的章。
他把手机收好,声音很稳:
“我们先去学生会。”
楚晴盯着他两秒,点头:“走。”
两人转向另一条走廊。灯光更暗,人更少,脚步声被墙壁放大。
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的牌子在灯下泛着冷光。
苏言抬手敲门。
门里没有笑声。
只有一声很轻的“进”。
门开的一瞬间,苏言看见里面坐着的人,不止云珍。
他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