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丝毫没有交流的意图。
剑锋再至，凌厉更胜先前。卧室空间本就有限，桌椅、摆设、尤其是仍在沉睡的公爵夫人——任何一点碰撞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电光石火间，莎娜耶华心念急转，侧身堪堪避过直刺，随即毫不犹豫地拧身，肩膀撞向一旁的窗棂！
“哗啦——！”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压抑。她护住头脸，就着前冲的力道从二楼窗口翻滚而出，冬日的冷风瞬间灌满衣袍。身在半空，她已调整姿态，腰肢一拧，足尖在下方装饰性的石雕上一点，缓冲坠势，轻盈地落在庭院铺着薄霜的草地上。
粉发少女紧随其后，矫健的身影自窗口跃下，落地时屈膝缓冲，几乎没有声响，手中长剑已再次锁定莎娜耶华，眼神如寒冰。
莎娜耶华站定，迅速从靴侧抽出一柄短匕。匕首通体黝黑，唯有刃口一线寒光，是她从研究所带出的少数防身物品之一。她横匕于前，摆出防御姿态，呼吸微促，但眼神沉静。
“我是……”
“你还想狡辩什么？”粉发少女厉声打断，眸中怒火与警惕交织，“鬼鬼祟祟，还使用那种阴邪的力量！”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再度疾冲而来！
果然，是阿尔薇拉刚才探查时泄露的那一丝深渊气息被察觉了。莎娜耶华心下明了，解释已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微弱的懊恼压下，全副心神集中于袭来的剑光。
看来，免不了一战了。
剑尖破空，直取咽喉。莎娜耶华的身体仿佛拥有独立的记忆，于不可能的角度向后仰折，脊柱弯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冰冷的剑锋几乎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她双掌同时拍向地面，借力反弹，修长的双腿如剪刀般交错绞出，精准地卡住了粉发少女持剑的手腕！
“唔！”
粉发少女猝不及防，只觉手臂传来一阵酸麻剧痛，五指不由得一松。
“铛啷！”精钢长剑脱手落地。
粉发少女反应极快，忍痛猛地向后抽身，瞬息间拉开数步距离，左手捂住右腕，脸上满是惊怒。而莎娜耶华已借势一个轻盈的后翻，稳稳立定，裙摆如白莲般绽开又落下，姿态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优雅。
记忆虽失，这具身体历经锤炼的战斗本能却未曾遗忘。
在研究所时，院长偶尔会请她配合进行一些“反应能力”或“身体协调性”的测试，那些看似温和的“训练”，此刻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应对。
“要不要我接手？直接杀了她算了！”阿尔薇拉的声音在意识中尖啸，饱含着几乎要溢出的怒火与焦躁。莎娜耶华手臂上那道浅浅的血痕，在她眼中无异于最严重的挑衅与伤害。
“不用。”莎娜耶华在心中迅速回应，“情况还不明了，不能下杀手。我还能应付。”她紧盯着对手。
粉发少女显然被这种近乎羞辱的缴械方式彻底激怒。她冷哼一声，足尖倏地一挑，地上的长剑应声弹起，稳稳落入左手。没有片刻停顿，剑风再起，这次更加刁钻狠辣，招招指向要害。
莎娜耶华以短匕格挡，金属交击声连绵不绝。她的动作看似不如对方迅捷华丽，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凭借一种野兽般的直觉预判轨迹，打断连贯的攻势。匕首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格挡，时而巧妙地震击剑身薄弱处。又一次激烈的交锋中，她觑准一个破绽，匕身精准地磕在长剑护手下方——
“嗡！”
粉发少女左手虎口一麻，长剑再度脱手飞出，“噌”的一声斜插在不远处的冻土中。
明白近身缠斗难以取胜，粉发少女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一股清晰可辨的魔力波动自她身上升腾而起，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淌的液态金属，迅速覆盖她的全身，凝聚成一副线条优美、光芒流转的魔力铠甲。她凌空一抓，插地的长剑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飞回她覆甲的手中。铠甲加身的瞬间，她的气势暴涨！
“嗖——！”
身影几乎化作一道金色残影，速度陡增数倍，携着更为沉重的力量压迫感，第三次冲向莎娜耶华！
莎娜耶华瞳孔微缩，匕首横架。
“铛！”
剧烈的撞击声震得她手臂发麻，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推得向后滑出数尺，靴底在草皮上犁出两道浅痕。
打不过。
莎娜耶华心中划过这个清晰的认知，涌起一丝无奈。她的战斗本能足以周旋，最大的短板却在于魔力。她体内并非没有魔力，相反，她能感觉到那潜藏的力量如同沉睡的深海，浩瀚却阻塞不通，无法如常人般顺畅引导、释放魔法。想要动用超凡之力，唯有依赖阿尔薇拉的“附身”，借用那禁忌的深渊能量。
但在这王宫重地，众目睽睽之下动用深渊力量？无异于自寻死路。
远处已传来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声——宫廷卫队正在赶来。
阿尔薇拉更加焦躁：“小莎娜！让我来！不能再等了！”
“别急，我还有一招。”莎娜耶华稳住心神，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这是院长传授给她的技艺，是为数不多不依赖魔力流转，仅靠身体爆发与特殊运劲法门就能大幅提升瞬时战力的技巧。
她足下步伐骤变，身形如水波般摇曳起来，气息陡然变得绵长而深邃。
“若水流刃……第一式·叠浪。”
低语声中，她的攻势变了。匕首不再仅仅是格挡或突刺，而是划出一道道连绵不绝、角度诡谲的弧线，仿佛湍急河流中暗藏的漩涡与潜流。每一击的力量并非一次性爆发，而是在接触的瞬间层层叠加，如同后浪推前浪，一重强过一重！
粉发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粘滞与暗劲的战法所困，魔力铠甲的光芒在密集的斩击下微微荡漾。然而，就在莎娜耶华气势攀至顶峰，下一击即将突破防御的刹那——
粉发少女的瞳孔深处，一抹骇人的金光骤然大盛！
那不是魔力的光芒，而是一种源于血脉、震慑灵魂的威压！莎娜耶华只觉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无形巨手攥紧，眼前仿佛出现一头盘踞于远古山巅的巨龙虚影，正用那双俯瞰众生的黄金瞳冰冷地凝视着她。源自生命层次的本能恐惧让她动作不可避免地僵硬、变形。
本该是最强的一击，因这瞬间的凝滞而偏斜。
“砰！”
两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狠狠撞在了一起。莎娜耶华前冲的势头未尽，粉发少女也因释放威压而稍有迟滞，结果便是两人以一种极其尴尬、肢体交缠的姿势摔倒在地。莎娜耶华的脸几乎埋在对方颈侧，温热的鼻息不可避免地拂过粉发少女敏感的耳畔与脸颊。
“啊——！”粉发少女像是被烫到一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赧，用尽全力猛地将莎娜耶华推开！
莎娜耶华也趁机借力向后翻滚，迅速起身拉开距离，脸上虽竭力保持平静，耳根却也微微发热。
“不、可、原、谅——！！！”意识深处，阿尔薇拉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灵魂的波动剧烈得让莎娜耶华都有些晕眩。
“住手！”
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略显虚弱的女声，适时地打断了这混乱而尴尬的局面。
莎娜耶华和粉发少女同时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原本躺在卧室床上的公爵夫人，不知何时已起身，正倚靠在破碎的窗边。她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晨衣，红发有些凌乱，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却明亮而清醒，静静地注视着庭院中对峙的两人。冬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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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气氛截然不同。
宽敞的客厅内，炉火燃得正旺。莎娜耶华和粉发少女——塞蕾娜公主，一左一右，规规矩矩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微微垂着头，像两个做错事被长辈抓现行的孩子。
匆匆赶来的宫廷骑士队已被公爵夫人温和而坚定地劝离，解释为一场“因过于紧张而引发的误会”。
塞蕾娜，撒伽卡王国国王的独生女。她的诞生伴随着不幸——王后因难产早逝，使她自幼便失去了母亲。而弗罗斯特公爵夫人，这位温柔宽厚的婶母，几乎填补了她生命中关于“母亲”角色的全部空白与渴望。
因此，当她今日照例前来探望，敏锐地感知到婶母房间内突然出现一股陌生而令人极度不安的阴冷气息时，才会那般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小塞蕾娜，你先说吧。”公爵夫人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声音轻柔，却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婶母……”塞蕾娜抬起头，蔚蓝的眼眸里满是后怕与愧疚，“我感应到一股很……很不好的力量，一进门就看见她……”她指向莎娜耶华，“她的手放在您额头上，那股气息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一时情急，就……”
她越说声音越低，脑袋也重新垂了下去，双手不安地绞着裙摆。
公爵夫人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向莎娜耶华招了招手：“小莎娜，过来。”
莎娜耶华迟疑了一下，起身走过去。公爵夫人拉过她的手，仔细查看手臂上那道已经不再流血但依旧显眼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示意女仆取来药箱，亲自用浸了清水的柔软纱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然后敷上清凉的药膏，再用洁白的绷带仔细缠绕包扎。
她的动作细致而温柔，指尖带着病人特有的微凉，却奇异地传递着暖意。
“疼吗，小莎娜？”她轻声问。
莎娜耶华摇了摇头，感受着这陌生却令人贪恋的关怀，低声道：“没关系，不疼的……母、母亲。”
听到这个称呼，公爵夫人正在系绷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是阿德里安的请求吧……”她低声说，带着一丝了然，随即，唇角漾开一抹真切而欣慰的笑意，“不过，我很高兴。”
她为莎娜耶华整理好衣袖，又看向仍局促不安的塞蕾娜，温声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莎娜耶华，我的养女。按照家族辈分，也可以算是你的表妹。”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塞蕾娜身上，语气多了几分教导的意味：“小莎娜患有失忆症，很多事情并不清楚。而且，塞蕾娜，你怎么能仅凭感知到的力量属性，就轻易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呢？暗属性的魔法师虽然稀少，但王国律法并未禁止，其中也有品行高洁之士。”
暗属性？莎娜耶华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公爵夫人。她没想到对方会主动为自己那显然不同寻常的力量，找到这样一个看似合理、至少表面能被接受的解释。
塞蕾娜咬了咬嘴唇，站起身，面向莎娜耶华，郑重地鞠了一躬：“是我太冲动了，没有弄清情况就动手，还伤到了你……对不起。”
道歉的话说得干脆，但脸颊仍有些微红。说完，她似乎有些待不下去，匆匆向公爵夫人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性格，直率又有点莽撞，但心地是好的。希望你别介意。”公爵夫人望着塞蕾娜离去的方向，对莎娜耶华解释道。
“没关系。”莎娜耶华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只是……您为什么要说那是暗魔法呢？”她清楚，以公爵夫人的见识和刚才的近距离接触，不可能分辨不出深渊气息与暗魔法的本质区别。
公爵夫人转过脸，平静地凝视着她，碧绿的眼眸如同深潭，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涟漪。“难道不是吗？”她反问，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天气。
莎娜耶华瞬间明白了。对方并非没有认出，而是选择了一种最温和的方式，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立足的“身份”，一个不至于被立刻视为异端或威胁的“解释”。这份不动声色的维护，让她心头涌起复杂的暖流。
“力量本身并无绝对的善恶之分，”公爵夫人继续缓缓说道，目光温柔而睿智，“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在于他的本心。你刚才用它，是为了缓解我的痛苦，而在之后的冲突中，即使处于劣势，你也未曾用它来伤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直处于激愤状态的阿尔薇拉，此刻也奇异地沉默下来，似乎对眼前这个人类女性的见识与胸襟感到一丝意外。
“我并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也不想去探究那些可能让你痛苦的秘密。”
公爵夫人伸出手，轻轻握了握莎娜耶华冰凉的手指，“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滥用这份力量，好吗？强大的力量若失控，最先反噬的，往往是自己。”
莎娜耶华本就对体内那不受控的深渊之力心存忌惮，若非必要绝不愿轻易动用，此刻闻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答应您。”
公爵夫人笑了，那笑容驱散了她病容上的憔悴，显得格外温暖。“好孩子。”
接下来的时光，气氛变得舒缓而宁静。公爵夫人精神不济，多数时间只是靠在躺椅上，微笑着听莎娜耶华简单讲述她在研究所的日子。
莎娜耶华的话依然不多，但已不再紧绷。午后的阳光缓缓移动，炉火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淡香与一种近乎家庭的、安宁的气息。
阿尔薇拉的意识静静栖息在莎娜耶华灵魂的一角，虽然对塞蕾娜的敌意未消，但似乎因为公爵夫人的话，而对那份“分享”莎娜耶华关注的不快消失了，至少此刻，她没有再出声打扰这片难得的、属于莎娜耶华的平静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