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娜耶华最终还是推掉了塞蕾娜的邀请。
那位死去骑士的身份已经确认，是一位伯爵的次子。据调查，在事发前几天，他每夜都偷偷溜出城。真相虽未完全查明，但事件的影响已降至最低。考虑到不可能一直将莎娜耶华留在王宫，塞蕾娜询问她是否愿意返回公爵家。
莎娜耶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既然答应了要陪阿尔薇拉，离开王宫自然比留下更合适。更何况，事发之后她还未见过公爵，也不确定这位养父是否会担心自己。
于是，莎娜耶华准备离开王宫。
只是在临行前，塞蕾娜交给她一件物品。
那是一枚吊坠。
“这是我委托教会高阶神官制作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深渊污染，对你体内的深渊力量也有压制作用。为保险起见，请一直戴着它。”
塞蕾娜顿了顿，补充道，“上面附有一个小型法阵，一旦吊坠离体或感应到强烈的深渊力量，我就会感知到。”
莎娜耶华知道塞蕾娜并无他意，但塞蕾娜还是解释道：“我明白你不会随意使用那股力量，但我必须为王城的民众考虑——毕竟，我是公主。”
这是公主的责任。有时，她不得不因此舍弃些什么。
“没关系，我理解。”
莎娜耶华接过吊坠，将它戴在颈间，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并未感到其他不适。
她转身上了马车，帘幕落下，将王宫的光景隔绝在外。车厢内光线微暗，她随即发现了异常——阿尔薇拉正侧躺在座椅上，呼吸虚弱，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你怎么了？’莎娜耶华心头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蔓延。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探阿尔薇拉的额头，指尖却在半空滞住了——仿佛有一层无形而柔软的障壁，隔开了她们之间的触碰。
‘是那枚吊坠……’
阿尔薇拉抬起眼睫，声音比往常轻飘，带着一种易碎感，‘它在排斥我。而且……它似乎切断了我和你之间力量的连结。现在除了你能看见我，我几乎……和普通人一样脆弱了。’
怎么会这样？莎娜耶华怔住了。她低头看向胸前微微晃动的吊坠，银色的光泽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又看向眼前显得无力而依赖的阿尔薇拉，内心陷入纠结。
她内心明白：是她选择了戴上它，是她让阿尔薇拉变成了这样。塞蕾娜的初衷是保护，可这份保护，此刻正具体地、直观地伤害着她眼前另一位重要的人。愧疚像冰冷的藤蔓，从心底蔓延，扼住咽喉，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阿尔薇拉。
‘别担心，小莎娜。’
阿尔薇拉轻轻摇头，唇角挽起一个略显苍白的微笑，那笑容越是懂事，就越像一把钝刀割在莎娜耶华心上。‘我只是有点累而已。这样……不是正好吗？你一直不希望我使用那股力量。而且，你也不想让塞蕾娜为难，对吧？’
她的语调体贴而懂事，每个字却都精准地叩在莎娜耶华的内心上，加重了那份愧疚。
看啊，她都这样了，还在为你着想，还在替你考虑……
莎娜耶华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摘下吊坠？那冰凉的金属仿佛在灼烧她的皮肤。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压下——那会立刻触发阵法，让塞蕾娜察觉异常。
她明明已经承诺过对塞蕾娜“理解”。
可是……阿尔薇拉虚弱的样子就在眼前，是因为她。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她仿佛被夹在了两道坚固的墙壁之间，一边是道义与承诺，另一边是心疼与愧疚，无论选择哪边，似乎都在背叛另一边。
‘别犹豫了。’阿尔薇拉的声音轻柔地飘过来，她望着莎娜耶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满足的幽光，语气却依然柔软，‘今天你可是答应要陪我的。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犹豫上。’
那句话听起来像是体贴，却更像一份请求和退让，让莎娜耶华的愧疚更深了一层——阿尔薇拉甚至在这样的时候，还在迁就她的情绪。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心跳。莎娜耶华的目光无法从阿尔薇拉苍白的脸上移开，那抹虚弱像一根针，持续刺痛着她。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力气般松开了紧握裙摆的手。
她缓缓坐到了阿尔薇拉对面的位置，目光却像被锁住了一样，始终无法从对方看似虚弱的身姿上移开。
她没有摘下吊坠，这个事实本身就让她的喉咙发紧。她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了用目光去弥补，去陪伴，去承受这份由自己选择带来的、沉默的愧疚。
‘这样弱小的我，你愿意保护吗？’
阿尔薇拉的赤色眼眸望向莎娜耶华，只是在莎娜耶华的眼中，那昔日侵略性的占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惶恐。
‘当然......’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阿尔薇拉几不可察地笑了，将脸微微转向阴影处。
吊坠的力量？那确实存在，不过真源境的物品，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缕需要稍加适应的不适感罢了。
然而，假装被它影响、表演出脆弱与依赖——这远比抵抗它更有价值。
她要让小莎娜亲眼看见“因公主的礼物而受伤”的自己。
她要让小莎娜在“遵守对公主的承诺”与“心疼眼前的自己”之间挣扎。
她要让自己成为了一个需要被照顾、被选择的“受害者”。
此刻，莎娜耶华那份饱含担忧、愧疚与无力挽回的注目，才是阿尔薇拉真正想要她佩戴的“项链”。
它虽然不像那位公主给的吊坠一样真实存在，却比任何吊坠都更能将她绑在自己身边。这份愧疚，会让她更离不开自己，更难以转向他人。
马车缓缓驶向公爵府。阿尔薇拉合上眼，任由自己显得更无力一些，心底那片偏执的黑暗，却在无人得见的角落，因汲取了充足的养分而悄然舒展、蔓延。而莎娜耶华静静坐着，胸前的吊坠冰凉，心底的愧疚滚烫，在这沉默的行程中，反复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