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大陆，夜歌森林，溪流。
余树整理好情绪，开始清洗着那块包裹他身体的襁褓。
说是清洗过，也只是他合着襁褓的碎布，胡乱的在水坑中滚几圈，罢了。
这块布料早已看不出原色，混杂着泥土与不知名的草汁。
但这是他与父母唯一的联系。
他必须留下它。
如果他真被遗弃，那这块布，将是他与亲人唯一的羁绊，他一定要去质问他们！
“嗷呜……”
母狼低沉的呼唤在耳边响起，随后温热的舌头舔过他的脸颊。
它用那只完好的前肢轻轻拱了拱他，示意该回家了。
余树攥紧湿透的布料，被母狼叼起，像叼起它自己的孩子一样。
小狼崽则趴在母亲宽阔的背上，好奇地嗅着余树身上陌生的水汽。
洞穴依旧是那个洞穴，昏暗，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干燥气息。
* * *
一年光阴，倏忽而过。
自从第一次洗澡开始，余树开始逃避洗澡起来。
大狼基本上是五天时间带他与小家伙去河边，每到这个时候，余树就装睡，装着连大狼都拱不醒。
每一次靠近水边，每一次看见倒影，那个长着尖耳朵、黑色短发的女孩都在提醒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只有自己全身已经满是泥土，他才会去洗，而且还要把水搅浑，这也许是种逃避，也许只是他的自我安慰。
他是多么渴望梦中的那个女人能出现在他眼前，他是多么希望这种生活，能够结束。
“妈妈……”
在无数个饥饿或寒冷的夜晚，他会蜷缩在母狼温暖的腹部，无声地呼唤。
他期盼着，那个在出生祭坛上见过一面的女人能再次出现在梦里。
过了一年，大狼已经没有奶水了，它只能带着一些其他动物来供给余树与小家伙的需求。
更多的时候，余树和小狼崽只能饿着肚子，在洞穴里等待母狼拖着疲惫的身体归来。
这一年，余树又梦见了那个女人，同样的房间，女人的精神好了很多，她似乎在对余树说着什么。
可惜余树不懂，完全听不懂，只是在说着说着，然后梦里的自己好像说了什么。
女人突然眼眶红了起来，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一滴眼泪从她模糊的脸颊滑落，滚烫，晶莹。
然后，梦境破碎，余树又醒了。
他发现小家伙正枕着他的头，口水流了他一片。
* * *
第四年，当小家伙，长的比余树还要壮出几分的时候。
余树终于放弃了他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任何人来接他，没有任何人。
这片连绵不绝的原始山脉，仿佛是世界的尽头，除了大狼，他没有见过任何智慧生物。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遗弃在了某个蛮荒的角落。
在这期间余树开始了自言自语，他怕不这样的话，如此的生活会将他同化成为一匹狼！
洞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小狼崽会歪着脑袋看他，似乎在奇怪这个同伴为何发出如此古怪的咆哮。
母狼则只是安静地卧在一旁，用那双惨绿色的兽瞳默默注视着他。
它的眼神里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包容的平静。
他和小家伙成长的都很缓慢，虽然他现在已经能走路，牙齿也已经长了出来。
但是他却只有他印象中，那个世界两岁小孩的大小。
已经在大狼的养育下生活了四年。
曾经娇嫩的皮肤在无数次奔跑与摔打中变得坚韧，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划痕与旧疤。
他习惯了模仿狼的走路方法，甚至有时候他都认为自己是匹狼。
而且属于精灵的血脉也开始慢慢显现。
余树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分辨出百米外落叶与爬虫的不同声响。
他的嗅觉同样如此，可以从混杂的空气中，轻易捕捉到猎物的气息，或是危险捕食者的味道。
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一头乌黑色的长发。
头发已经长及腰部，在阳光下流淌着令人炫目的光泽，那是一种极致的、属于女性的柔美。
每次低头喝水，或是被风吹起时，这头长发都在提醒他：你是个异类，你是个精灵，你是个……女孩。
在一个午后，他发疯似的找到一块锋利的石片，攥住自己的长发，狠狠割下。
一下，两下，三下。
石片并不锋利，每一次拉扯都带着头皮火辣辣地疼。
他咬着牙，眼中只有一股燃烧的固执。
“去他妈的异世界……”余树感受着头皮传来的拉扯剧痛，他眼里的快意却越来越浓，但眼角却滑下一滴不争气的泪水。
最终，柔顺的长发被他硬生生砸断、扯断，变成了狗啃一般长短不一的模样。
他喘着粗气，看着散落地上在阳光下隐隐流淌着金色的光泽的黑色发丝，像是在看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敌人。
从那天起，每当头发长到肩膀，他就会用石头砸断它。
这成了他对抗命运的唯一方式，是他告诫自己灵魂归属的图腾。
在大狼没在的时候，他总是与小狼交谈。
诉说着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无奈，然后又回忆自己的过去，回忆在这边世界已经做过了四次，关于这世母亲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