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巢。
洞穴外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夜风呼啸,大狼轻轻的走向洞穴的另一边,爬在地上似乎在沉思什么。
余树则看着洞口那片漆黑的夜色,又看了看一边闭目养神的母狼和熟睡的小狼崽。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头被割得乱七八糟的短发,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他挪动身体,靠得离母狼近了一些。
母狼没有躲开,只是微微调整了姿势,用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脚踝,带来一丝粗糙的暖意。
然而,迷迷糊糊睡到了半夜,一股剧痛从他的腹部传来,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搅动。
精灵,从来没有食肉的习惯。
他的身体,身为精灵的血脉,正在疯狂排斥着这不洁的食物。
“呃……”
余树蜷缩成一团,冷汗浸湿了身下的干草。
剧痛之后,是灼烧般的高热。
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意识开始模糊,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嗷呜?”
小狼崽被余树的动静惊醒。
它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子拱了拱余树的手臂,却被那惊人的高温烫得缩了回去。
它不安地围着余树转圈,嘴里发出焦急的呜咽声。
大狼也立刻警觉起来,它走到余树身边,用舌头舔着他滚烫的额头,喉咙里发出焦急的低鸣。
大狼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在它的认知里,肉是力量的来源,是生存的根本,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幼崽吃下肉后会变成这样。
余树连动一个指头的的力气都没有,无数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
在无尽的黑暗与燥热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阴暗潮湿的洞穴,没有刺鼻的血腥味。
只有一片柔和的、金色的光芒。
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那个在出生时祭坛上只有一面之缘的精灵女人。
这一次,她离得那么近。
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长袍,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
而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
床边,那个美丽的精灵女子正焦急地看着他。
她的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美丽的容颜上满是疲惫与无助。
“希雅……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空灵而悲伤,像风中的叹息。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额头。
她似乎在吟唱着什么,古老而复杂的音节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神圣的气息。
她身旁站着几位同样穿着华服的精灵,他们神情肃穆,却都束手无策。
“女王陛下,公主殿下的身体没有任何病灶,生命气息也很平稳,但就是陷入了这种忽冷忽热的怪病中,我们……我们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生命泉水也无法治愈吗?”
“是的,泉水进入公主体内,就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女人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她俯下身,用冰凉的额头贴着“他”滚烫的额头,泪水一滴滴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母神啊,请您垂怜您可怜的孩子吧……”
余树感受着那滴滴泪水的冰凉,感受着那份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爱意。
他想开口,想告诉她,我在这里。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子的吟唱变得急促,最终化为哽咽。
她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
她救不了“他”。
晶莹的泪珠从她翠绿色的眼眸中滚落,滴在他的额头上。
这一次,不再是冰凉的触感。
那泪水,滚烫得像一团火。
这次梦比任何一次都长,比任何一次都清晰,他甚至能记得女子身上华裙最不起眼的花纹。
女子如是陪了他几个日落,从第三个日落开始,女子就开始跪在他面前,双手拘胸做着祈祷的手势。
意识再次陷入混沌,那女人的哭泣声,也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余树的意识从混沌中慢慢浮起,他感觉身体像是被拆散架又重新拼凑起来一样,每一块骨头都在酸痛,但那种致命的灼烧感已经消失了。
然后恢复的是味觉。
一种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的草汁味,充斥着他的口腔。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
一张放大的狼脸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是大狼。
它看起来瘦了好多,原本油光水滑的毛发变得干枯杂乱,眼窝深陷,眼神里满是疲惫,而小家伙也靠在他身边有气无力虚弱的叫唤着。
它的嘴里正咀嚼着什么,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嚼碎的植物汁液渡到他的嘴里。
原来,这股味道是这么来的。
余树呆呆地看着它。
他昏迷了多久?一天?两天?
看大狼这副模样,恐怕不止。
在他最虚弱,最无助,甚至可能随时会死去的时候,是大狼,是这头不会说话的野兽,不眠不休地守着他,用最原始、最本能的方法,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它明明可以放弃他这个累赘。
一个生了怪病,无法进食的幼崽,在狼群的法则里,早就该被淘汰。
可它没有。
余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攥住,酸涩和感动瞬间填满了整个胸腔。
之前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想起了梦里那个华丽的房间,那个美丽的女人。
她拥有着一切,却只能无助地流泪祈祷。
而眼前的这头狼,它一无所有,却用自己憔悴的身体,给了他最切实的生命。
它不是他的母亲。
它甚至不是他的同族。
但它为了让他活下去,拼尽了全力。
什么精灵,什么人类,什么被抛弃的过去,都不重要了。
他伸出虚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大狼粗糙的鼻尖。
大狼又一次将草汁渡进他的嘴里,然后习惯性地舔了舔他的脸颊。
“呜……”
大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余树的眼眶湿润了。
他伸出瘦弱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大狼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它温暖而略带腥味的皮毛里。
余树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丝笑容,轻声喊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