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白子沐才后知后觉低下头,仔细打量起掌心里的物件。
那是一枚吊坠,拴着根触感粗糙的廉价黑色细绳,吊坠主体是一圈磨得有些发亮的金色边框,严丝合缝裹着块形状不规则的长方形奇石。石头表层泛着一层极淡的釉光,能模糊映出他耷拉着的眉眼,内里却浑沌得不透分毫光亮,仿佛世间所有光线都被它贪婪地吞噬殆尽,只余下一片死寂般的纯粹的黑,盯着久了,竟让人莫名生出些心悸。
白子沐指尖在吊坠表面摩挲了两下,正觉古怪,手机铃声却猝然划破了街巷的喧嚣。瞥见屏幕上跳动的“林时屿”三个字,他才惊觉,从自己敷衍着回了那句“在路上”,竟已经磨蹭了快一个小时。
他揣着几分心虚接通电话,顺手把吊坠塞进牛仔裤兜,冰凉的石头贴着大腿皮肤,激得他打了个轻颤。不等那头林时屿开口,他先声夺人,语气里还刻意掺了点不耐烦:“快到了快到了,也就五分钟的路,至于连环夺命call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你生日。”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林时屿拔高音量的反驳,白子沐没听清也懒得听,先发制人说完便匆匆摁断了通话。他心里清楚,明明十多分钟的路被他缩成五分钟,多少有些心虚,脚下不由加快速度,帆布鞋碾过路边散落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朝着约定的火锅店小跑而去。
一路气喘吁吁,额角沁出的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远远望见店门口那个晃悠的熟悉身影,白子沐才慢慢放缓脚步,抬手抹了把脸。那人与他差不多高,约莫一米八的个头,浅绿色外套松垮地搭在白衬衫肩头,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灰色牛仔裤,单看外形还算周正——在白子沐这儿,却只落得个“人模狗样的二货”的评价。
林时屿显然也瞧见了他,立刻转过头,嘴角撇出个幽怨的弧度,语气阴阳怪气:“哟,三公里路走了一小时十三分钟,我还以为你半路撞上异世界穿越器,直接飞升了呢。”
白子沐干笑两声,挠了挠后脑勺,毕竟是自己理亏,语气软了几分:“路上被个奇怪的小姐姐拦下送了样东西,耽误了点时间。”
林时屿眉峰一动,眼睛瞬间亮了,当即凑上来打趣:“还有女生主动送你东西?还耗了这么久?我游戏都开三把了,她怕不只是送东西,连终身大事都给你办利索了吧?”
“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满脑子歪心思,人家就送了个地摊货。”白子沐懒得跟他贫嘴,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往店里走,“赶紧进去,难不成要站这儿吹半小时冷风?”
“行行行,今天你是寿星,听你的。”林时屿嘟囔着,被他半拉半拽地进了店。
“行了行了,别点了!你是属猪的吗?我请客你就往死里造?”白子沐皱着眉,一把按住林时屿还在疯狂划菜单的手,指腹都能感受到手机屏幕的温热。
“我都等你一个多小时了,不得要点精神补偿?你姐不是刚给你转了生日大红包吗?”林时屿晃着手机,视线还黏在菜单上的毛肚和肥牛卷上没挪开,语气理直气壮,“高中三年吃了那么久食堂猪食,好不容易解放了,还不能敞开了吃顿好的?”
“人不能只追求物质,还有精神上的富足。”白子沐一本正经地开口。
林时屿闻言,用看外星人的诧异眼神盯着他,似乎在等他能憋出什么高大上的理由。
“所以我打算留着钱充游戏。”白子沐话音落地,语气坦然。
“……”林时屿沉默了几秒,似乎也懒得争了,毕竟自家兄弟这抠门劲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认命地在手机上下完单,才终于打算换个正经话题,“子沐哥,你也成年了,就没琢磨过以后要干什么工作吗?”
“不想,这不还有大学要读吗,想那么多干嘛。”白子沐回答得很快,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纹路,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思考过,但未来于他而言,就像被浓雾笼罩的荒原,看不见半分光亮,他好像也没什么远大的人生追求,或许就随便找个能混口饭吃的工作,然后平平淡淡地混吃等死。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当个警察。”林时屿忽然坐直身子,眼里闪着光,“你不觉得那种穿着警服打击犯罪的样子超帅吗?到时候估计得有无数少女排着队被我迷倒。”
“你确实是当保安的好料子,直接少走四十年弯路。”白子沐毫不客气地拆台。
“呵,与其提升自我,不如诋毁他人是吧?有点意思。”林时屿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白子沐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怎么有人能这么“糖”(唐)突的。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视频软件,眼睛盯着屏幕,视线却有些涣散,没聚焦在任何画面上。
自己未来到底要干什么呢?应该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成家,碌碌无为地走完平淡的一生吧,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没什么波澜。
“啪嗒”
瓷盘与桌面碰撞的清脆声响打断了白子沐的怔忪,服务员端着锅底和菜品走了过来。
“行了行了别发呆了,又在yy你的二次元女朋友呢?先吃饭,菜都凉了。”林时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白子沐白了他一眼,刚想怼回去,就听林时屿又凑过来贱兮兮地说:“你要真这么想找二次元女朋友,我给你推荐个大运一条龙服务,保准圆梦。”
“滚。”白子沐吐出一个字。
林时屿却丝毫没受影响,微微抬起头,嬉皮笑脸地接话:“那这样我肯定是异世界主角呀,我要是在那边开了后宫,你可别羡慕嫉妒恨哦,还是说……你也偷偷迷恋上我了?”
“真恶心,男的你都吃得下。”白子沐恶寒地抖了抖肩膀。
“都异世界了,规矩能一样吗?说不定你还能变身成娇俏妹子,给我当后宫之一呢。”林时屿笑得更欠了。
“少看点无脑变身文,你是真的变态。”白子沐满眼嫌弃地看着对面的人,已经在心里把他开除人籍了。
白子沐独自站在深夜漆黑的路口,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卷过,虽说已经凌晨两点,但城市主干道并不算安静,时不时有晚归的车辆呼啸而过,卷起路边几片微微泛黄的梧桐叶,擦着他的裤脚飞远。他裹紧了单薄的短袖,被这猝不及防的秋风吹得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胳膊。
“真服了这二货,非要拉着去网吧开黑,都熬到这时候了。”他低声嘀咕,庆幸老姐出差不在家,不然这时候回去,高低得被扒层皮。
随着对面的路灯跳成柔和的绿色,白子沐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踩过斑马线向路的对面走去,帆布鞋底下的路面还带着白日残留的余温。
虽然身体累得发沉,但他心底却莫名透着点暖意,他向来喜欢这种被人惦记、被人需要的感觉。虽说确实不想在外面熬到这么晚,但林时屿既然特意邀请了,至少说明这货打游戏的时候还能想起自己,那陪他熬一宿也不算亏。
突然,在遥远得看不清边际的天边,一丝极细的白芒毫无征兆地亮起,像一柄无比锋利的冰晶小刀,轻轻一划就撕开了墨色的夜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彻底。
白子沐愣了愣,下意识抬起手臂,用力**了几下酸涩的眼睛,指尖都蹭到了睫毛上:不是吧,这才熬到两点,就干出幻觉来了?
松开手,待眼前的视野恢复清明,白子沐彻底傻了,嘴巴都微微张开。
这到底是真的出幻觉了,还是说,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天文奇观?
不同于刚才那道微弱得近乎虚幻的白芒,此刻漆黑的夜幕下,大大小小几十道白芒正齐齐从一个看不见的中心点四射而出,明亮的光带周围,还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七色光晕,像给白芒镀上了层梦幻的纱。
白子沐下意识地眯起眼数了数,其中七道光芒最为炽盛,带着一种仿佛要撕裂漫漫黑夜的磅礴气势,向着四面八方疾驰而去,连漫天闪烁的繁星,在这奇景面前都黯淡了几分,最终,那七道最亮的光带也渐渐隐没在浓稠的夜色里,没了踪迹。
流星?不,白子沐此刻无比笃定,刚才那些划过夜幕的绝不是流星。哪有流星会从同一个点喷涌而出?而且那光芒里带着的奇幻、飘渺,甚至隐隐透出的一丝神圣,绝非烟花之类的人工产物能比拟的。
他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在网吧熬夜打游戏猝死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弥留之际的幻想,又或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这种只在童话和小说里出现的景象,怎么可能真的降临在现实里?
但紧接着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震动,又无比切实地诉说着刚才一切的真实性。
他慌忙摸出手机,屏幕上弹出林时屿发来的一张张现场照片和刷屏的消息,字里行间全是激动。白子沐悬着的心落了地,确定了刚才的所见并非幻觉,而且应该整座城市的人都瞧见了,可这种童话般的虚幻照进现实的感觉,却让他心底隐隐生出几分莫名的不安。
白子沐随意回了条“看见了”的消息,就准备把手机揣回兜里,可当他低头的瞬间,却被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因为此刻他的牛仔裤兜,正隐隐透出一圈幽幽的蓝光,在这四周漆黑又静谧的氛围里,显得格外诡异渗人。他定了定神,还是壮着胆子,从裤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吓自己一跳的罪魁祸首——正是白天那个白发女子送的吊坠。
白子沐攥着掌心那颗光芒渐渐消退的吊坠,能清晰感受到石面上残留的淡淡温热,一时陷入了沉思。
那枚原本漆黑如墨的吊坠,此刻内部正有细碎的蓝光缓缓流动,原本密不透光的石身,也仿佛通透了一瞬,可这异象只持续了片刻,吊坠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去,白天该不会真遇上什么奇人了吧?是隐于市井的仙人,特意给我送法宝来了?还是说……真的撞见鬼了,这玩意其实是什么沾了脏东西的邪物?
白子沐指尖摩挲着吊坠,触感温润柔和,竟有种奇妙的熟悉感,仿佛这枚吊坠本就该属于他。他下意识觉得,这吊坠绝非普通的科技产物,就像他笃定那些撕裂夜空的白芒,绝非凡物一样。
最终,因为吊坠给他的感觉实在不算坏,在长达一分钟的纠结和深思熟虑后,他还是决定将它重新揣回裤兜。至于挂在脖子上?他可没那个胆子,毕竟明知道这东西带着未知的力量,还敢贴身佩戴的,怕不是只有傻子。
那白天的白发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她那句“会发生有趣的事”,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子沐站在深夜空荡的街道上,仰头望着漫天繁星,晚风拂过发梢,人却微微发愣。
这世界,怎么突然变得越来越看不懂了?
又或许,今晚发生的都只是些罕见的自然或人为现象,一切都只是自己熬夜过度,胡思乱想出来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