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堡,瓦列里上校办公室。
窗外的暴风雪在嘶吼,狂风裹挟着冰碴狠狠地拍打着玻璃,办公室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充满了窒息的压抑感。
烟灰缸里堆满了如小山般的烟蒂,缭绕的青烟让瓦列里上校那张苍老的面孔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格赫罗斯少校站在办公桌前,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绝密审讯报告,手指甚至还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胸膛中那团快要炸开的怒火。
“上校,根据对渡鸦的深度搜查,以及对其心腹的分离审讯……卡特琳娜·克莱因身上的死神污名,真相已经彻底拼凑出来了。”
格赫罗斯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诅咒,也不是巧合。这是渡鸦长达五年的造鬼计划,从卡特琳娜第一次执行任务开始,渡鸦就在暗中布局。凡是接近她的人,都会遭遇各种精心设计的意外。”
“刹车失灵、食物中毒、巡逻遇袭……甚至连之前的几次小规模爆炸,都是人为制造的。”
“渡鸦目的很简单:通过不断的死亡和心理暗示,让卡特琳娜自我厌弃,最终精神崩溃,成为一把只属于他们的无脑凶器。”
“但如果只是这样,我也许只会觉得渡鸦是个变态。可最令人震惊的不是这个。”
格赫罗斯深吸一口气,将文件夹最底层的几份文件拍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沓往来信函的复印件,以及一个带有皇家火漆印记的残破信封。
“我们在渡鸦的私人保险柜里找到了这些,这家伙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与虎谋皮的下场。这些信件是他特意留下来的保命符,一旦那位大人物想杀人灭口,这些东西就会成为他反咬一口的毒牙,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我们端了。”
格赫罗斯指着其中一份文件,手指点在那个模糊的签名上:
“关于禁止过问卡特琳娜事项的最高指令,以及针对卡特琳娜周围亲友的暗杀名单……都有宫中内部人员的参与痕迹,甚至可以说,渡鸦只是执行者,真正的策划者,坐在皇都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更有甚者,信件内容暗示……他和那位大人之间存在着长期的情报交易。为了争夺储君位置,那位大人不惜动用特权,甚至……勾结联邦间谍。”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听起来像极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间谍案件了。
这是通敌,是叛国,而且嫌疑人直指当今帝国的某位皇子。
“够了,格赫罗斯。”
一直沉默的瓦列里上校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缓缓站起身,并没有去看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而是走到那张巨大的帝国疆域图前,注视着那条已经被染红的东部战线。
“帝国与联邦的战争已经打了三年,我们在莱茵战线,每天都要填进去几百条人命。现在的帝国,就像一艘在大风浪里满载炸药的破船,任何一点火星都能让我们粉身碎骨。”
上校转过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无奈与决绝:
“皇子通敌?为了争储出卖国家利益?还在暗中迫害忠诚的士兵?这种事一旦捅出去……前线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拼死守护的皇室,竟然在背后捅刀子?”
“士气会瞬间崩盘。帝国会立刻输掉这场战争。”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格赫罗斯抬起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让那些蛀虫继续逍遥法外?让卡特琳娜继续背负着那种可笑的污名?甚至让那位真正的凶手继续嘲笑我们的无能?”
“不算了还能怎么样?”
上校走回桌前,拿起那叠足以引发帝国地震的文件,目光冷冽:
“格赫罗斯,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仅凭这几张纸,那位皇子有一百种方法脱罪,他可以说这是伪造的,是联邦的栽赃,光凭这些东西可无法彻底钉死他。”
“但这些东西一旦流出,足以毁掉他的声誉,代价就是知道真相的你,我,凛冬堡的宪兵队等等,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死于各种意外。”
“我们手里没有能一击必杀的刀,所以绝不能轻易亮出刀锋。”
“可是,上校!如果我们现在就把这些证据直接呈交给皇帝陛下……”
格赫罗斯还不想放弃,他上前一步,急切地试图寻找另一种可能性。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滋——”
格赫罗斯的话音未落,一只老式打火机已在瓦列里手中“咔哒”作响,火苗毫不犹豫的舔舐上罪证的边缘,将其瞬间吞噬。
格赫罗斯瞳孔猛地收缩,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抢救那些证据。
但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他看到了瓦列里上校的眼神。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疲惫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死死地钉在格赫罗斯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收回了手。
“听着,这不是投降,这是蛰伏。”
瓦列里看着手中的火焰越来越大,直到灼热感逼近指尖,才不慌不忙地将那一团燃烧的纸灰扔进了壁炉里。
“这份文件必须是假的,这一切,只能是那个疯子渡鸦为了挑拨离间而伪造的谎言,是他欺骗了我,让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份误判的责任,由我来负,我会向军务部提交检讨书,申请处分。”
“我们要让他以为我们只是一群被耍得团团转的蠢货,只有让他放松警惕,我们才有活下来,积蓄力量等待反击的机会。”
格赫罗斯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咔的脆响,他明白上校的意思,这是用个人的荣辱,换取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
但这太憋屈了。
“还有一件事,少校。”
“请讲。”
“等你回军务部向施特劳斯中将复命的时候……”
瓦列里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关于皇宫涉案的那一部分,一个字也不要提。”
格赫罗斯愣了一下:
“欺瞒直属长官?这违反了军规。而且中将阁下一直很信任我……”
“正是因为信任,才不能让他知道。”
瓦列里打断了他,苦笑着指了指那一堆灰烬,
“如果施特劳斯中将知道了皇子通敌,你让他怎么办?是拿着这没凭没据的消息去弹劾皇子?还是装作不知道?无论选哪条路,都会把他,甚至整个军务部拖进这个致命的漩涡里。”
“这颗雷,在凛冬堡炸了就算了,别把它带回皇都,你就汇报说,一切都是渡鸦那个疯子的个人报复行为,明白了吗?”
格赫罗斯沉默了许久。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为了自保,实则为了保全所有人而独自背负秘密的老人,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悲伤滋味。
这是一种违规,但却是一种必要的慈悲。
“……我明白了。”
格赫罗斯最终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沙哑,
“我会把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
随着火焰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片纸屑,瓦列里叹了口气,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不过,未必就没有翻盘的希望。”
“您是指……”
“七皇女殿下。”
瓦列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却并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几天,我在那个看似只会吃喝玩乐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一种很奇特的东西。”
“她贪吃,爱撒娇,毫无城府,但也正因为这种纯粹的傻气,让她能打破那些阴谋家设下的心理防线。她能让卡特琳娜那样死寂的人重新活过来,能把瑞秋那种底层士兵变成死忠,甚至……让你这个疯子都愿意打破常规手段去救人。”
“也许,她会给帝国带来不一样的结局?”
“去吧,格赫罗斯。”
上校挥了挥手,坐回了那张宽大的椅子里,背影显得格外佝偻,
“把关于死神真相的那部分整理出来,告诉七殿下,至于皇宫里的那些烂摊子……我这把老骨头先替她扛着,别脏了她的耳朵。”
“……遵命,长官。”
格赫罗斯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动作僵硬得像是一个生锈的机器。
他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
当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上校视线的那一瞬间。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格赫罗斯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力道之大,甚至让墙面出现了裂纹,鲜血顺着他的手套渗了出来,染红了墙面。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燃烧着属于复仇者的火焰。
“这笔账……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