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病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香。
“啊呜——”
维奥莱塔一口咬掉了草莓挞上那颗硕大的草莓,幸福地眯起了眼睛,此时此刻,什么渡鸦,什么狗屁倒灶的阴谋诡计,在这一口纯粹的糖分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如果能忽略掉站在床尾那个像门神一样,眼神有点吓人的格赫罗斯少校就好了。
“咳。”
维奥莱塔咽下嘴里的点心,有些不自在地擦了擦嘴角。
“那个……少校?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五分钟了。如果是想吃的话,那个盒子里还剩最后一块,虽然我很舍不得,但也不是不能分给你……”
“殿下说笑了。”
格赫罗斯少校挺直了腰杆,那张平日里冷硬的脸上,此刻竟然带着一种认同的表情。
“我只是在感叹,您在经历了那样的危险后,还能保持如此从容的心态,甚至用这种……这种充满童趣的方式来安抚我们这些下属的焦虑,您的气度,令我汗颜。”
维奥莱塔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叉子扔出去。
哈?
童趣?安抚焦虑?
我只是单纯的饿了想吃东西好吗!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从容了?我刚才腿都在被子里抖好吗!
但看着格赫罗斯那副“我都懂,您别装了”的表情,维奥莱塔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关于那个渡鸦……”
格赫罗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经过连夜审讯,加上我们在他老巢里搜到的证据……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个人,这是对卡特琳娜少尉策划的一场长达五年的骗局,至于有没有其他势力介入……”
格赫罗斯顿了顿,偷偷观察着皇女的表情。
这是他和上校商量好的说辞,把皇子的部分摘出去,把所有罪责推给渡鸦,是为了把这件可能引发内战的丑闻烂在凛冬堡,更是为了保护这位“只有智慧但没有根基”的皇女不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目前没有发现其他势力介入的直接证据。这就是一场纯粹的间谍复仇与控制实验。”
说完,格赫罗斯屏住了呼吸,手心微微出汗。
他在赌。赌这位拥有惊人洞察力的殿下,能不能听懂这份报告背后的苦心。
维奥莱塔眨了眨眼,看着那份明显被“修改”过的报告。
作为手握剧本的玩家,她当然知道渡鸦背后是二皇子,而且她也看出了格赫罗斯的紧张,这家伙甚至把文件夹捏出了褶皱。
这群人,是在保护我吗?
怕我知道真相后去送死?
维奥莱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又有点想笑。
行吧,既然你们想演,那我就配合你们演一场,反正我现在也没实力跟二皇子硬刚,顺坡下驴才是王道。
“是吗?”
维奥莱塔放下叉子,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吃货模式”切换到了“若有所思模式”。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飞雪,轻声说道:
“只有一个渡鸦啊……那他还真是神通广大呢。能搞到军用炸药,能渗透进要塞内部,甚至还能让某些……大人物的视线变得模糊。”
格赫罗斯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殿下什么都知道!她在敲打我!那句“大人物的视线”,分明是在暗示她已经察觉到了有皇宫的影子!
“不过……”
维奥莱塔转过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然少校说只有他,那就是只有他吧,反正那个坏蛋已经被抓住了,以后凛冬堡就安全了,对不对?”
这一刻,格赫罗斯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看着那个坐在病床上笑得一脸天真的少女,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看穿了我的谎言,却选择了不拆穿。
她明白我们在隐瞒背后的真相,也明白这是为了保护大局。
那句“既然你说只有他”,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一种上位者的宽恕和默契。
这是何等的政治智慧!又是何等的胸襟!
格赫罗斯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深鞠躬,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低:
“是的,殿下,凛冬堡……以后绝对安全,这是我对您的承诺。”
“那就好。”
维奥莱塔重新拿起叉子,指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卡特琳娜:
“既然真相大白了,那卡特是不是就不用再背那个什么死神的黑锅了?”
“当然。”
格赫罗斯直起腰,看向卡特琳娜,
“我会立刻发布全军通告,澄清所有关于死神的谣言。并且……军部决定授予卡特琳娜·克莱因少尉凛冬勋章,以表彰她在抓捕渡鸦行动中的……英勇表现。”
“诶?”
正在给皇女剥橘子的卡特琳娜手一抖,那把从不离身的战术匕首差点划破指尖,橘子滚落在地,但她根本顾不上去捡。
“我?勋章?”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仿佛那个词不是荣誉,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别开玩笑了,少校。我是死神,是只会带来厄运的工具,给我发勋章?那些士兵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这枚勋章上沾满了晦气……”
“你怎么没做?谁敢说晦气?”
格赫罗斯一脸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自我否定。他上前一步,直视着那双总是躲闪的灰色眼睛:
“你孤身一人护送殿下深入敌穴,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与数十名敌人周旋。你为了保护殿下,甚至做好了拉响手雷同归于尽的准备,别以为我没看到现场勘查报告里那颗被你握得变形的保险销。”
“在军人眼里,这不叫晦气,这叫忠诚,这是教科书般的单兵护卫行动!”
卡特琳娜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当时只是被追得走投无路,想拉个手雷同归于尽来着……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永远是“离她远点”,“那个扫把星”,“杀人机器”。
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当成一把随时可以折断的刀,只要刀刃还没卷就能继续用。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是英雄?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维奥莱塔,皇女正捡起地上的橘子,满不在乎地吹了吹灰,然后冲她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仿佛在说:
“看吧,我就说你很厉害。”
在那一瞬间,卡特琳娜感觉眼眶发热,有什么东西快要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那枚即将到来的勋章,不仅仅是一块金属,它是她作为一个“人”,第一次被阳光接纳的证明。
“……是。”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敬了一个她这辈子最标准的军礼。
“还有殿下。”
格赫罗斯转过头,再次看向维奥莱塔,
“瓦列里上校已经向皇都发报,盛赞七皇女殿下临危不乱,以身作饵诱捕间谍的英雄事迹。这份功劳,足以让您在回到皇都后,获得陛下的嘉奖。”
“噗——咳咳咳!”
维奥莱塔直接被刚放进嘴里的橘子呛到了。
“什、什么?以身作饵?英雄事迹?”
我想买蛋糕被追杀成狗,最后吓得哇哇大哭的事情,被你们包装成“诱捕行动”了?还要发报给皇帝老爹?
完了。
这下彻底洗不白了。
我只想当个跑路的咸鱼皇女啊!这要是被皇帝老爹看重了,以后还怎么摸鱼?
“少校!我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其实我当时只是……”
维奥莱塔试图挣扎一下。
“殿下不必过谦。”
格赫罗斯露出了一个“我懂”的微笑,
“功劳就是功劳,我们会为您安排最好的专列,三天后启程返回皇都。这三天,请您好好休息,享受胜利的果实。”
说完,格赫罗斯再次敬礼,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维奥莱塔看着旁边还没吃完的草莓挞,感觉它突然就不香了。
“殿下……原来您连这步都算到了吗?不愧是您。”
“算到个鬼啊!”
维奥莱塔把头埋进枕头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
“我真的只是想吃蛋糕啊!这该死的世界到底有没有人信我一句真话啊!”
卡特琳娜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真是一位……可爱又强大的主人呢。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在这三天里,凛冬堡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关于“死神”真相的通告贴满了大街小巷,人们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看着渡鸦犯下的累累罪行,再看向那个总是围着红围巾、默默跟在皇女身后的身影时,眼神终于变了。
不再是恐惧和厌恶,而是愧疚,以及敬畏。
而维奥莱塔这三天也没闲着。
既然“英明神武”的人设已经立起来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指挥着瑞秋把C区阁楼里能搬的东西全搬了。
“这个地毯不错,带走!”
“这个壁炉架上的雕花很复古,撬下来带走!”
“还有那个……”
还没等她说完,瑞秋就已经抱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巨大工具箱冲了过来,脸上洋溢着一种要把整个凛冬堡拆了打包带走的狂热。
“殿下!我已经把干扰仪拆解打包好了,还有备用的发电机核心,改装过的防寒服、那天您说好吃的熏肉……甚至我还去食堂把那个烤箱给卸下来了!”
瑞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那个沉重的箱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维奥莱塔:
“只要是殿下用得惯的东西,我都给您带上了,绝不会让您在皇都受一点委屈!”
维奥莱塔看着这一地如同洗劫现场般的物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连食堂烤箱都拆了?你是土匪进村吗?
“瑞秋……”
维奥莱塔有些无奈地扶额,
“我是回皇宫,不是去荒野求生。那些东西皇都有的是,而且你拆了这么多东西,上校真的不会追杀我们吗?”
“嘿嘿,殿下放心!”
瑞秋狡黠一笑,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在维奥莱塔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这是《凛冬堡设备报废审批单》和《过剩物资调拨申请表》!我都找上校签过字了!”
瑞秋得意地指着上面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跟上校说,这些都是在抓捕渡鸦行动中受损严重、无法修复的废铁,如果不带走处理掉还要占仓库。上校看都没看就挥手让我全拉走,还夸我懂事呢!”
维奥莱塔:“……”
那个崭新的烤箱也是受损严重?那个发电机也是废铁?
上校那是夸你懂事吗?上校那是被你忽悠瘸了吧!或者是那个老狐狸纯粹就是想借机送我点东西,又不好意思直说?
看着瑞秋那副我是不是很机智的求表扬表情,维奥莱塔只能把吐槽咽回肚子里。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进瑞秋嘴里,
“既然是你凭本事忽悠……啊不,申请来的,那就都带上。要是回了皇都吃不到你烤的曲奇,我唯你是问。”
“遵命殿下!我这就去把那台备用锅炉也申请报废了!”
“喂!那个就算了吧!太沉了啊!”
看着瑞秋欢天喜地跑远的背影,维奥莱塔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卡特琳娜。
这位刚刚获得了勋章的骑士,此刻正专心地擦拭着手中的狙击枪,那条红围巾依然整整齐齐地围在脖子上。即使是在收拾行李这种琐事上,她也保持着一种时刻准备战斗的姿态。
感受到皇女的视线,卡特琳娜停下动作,抬起头。
无需多言。
那双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答案,
你去哪,我就去哪。哪怕是地狱,我也为你开路。
维奥莱塔笑了笑,心里最后一点对于回皇都的忐忑也烟消云散。
“好了,别擦了。”
她拍了拍手,
“准备出发吧,咱们回家!”
就这样,在一片鸡飞狗跳又莫名温馨的氛围中,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凛冬堡车站。
那辆熟悉的黑色蒸汽列车再次喷吐出白色的烟雾,只是这一次,迎接它的是整齐列队的士兵,以及那个站在最前面的,身姿挺拔的老人。
瓦列里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