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虽然音乐重新响起，但气氛却变得更加微妙。
维奥莱塔坐在皇帝身侧，正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鹅肝酱上，试图用美食来逃避周围那些仿佛要将她烧穿的视线。
而坐在主位上的弗里德里希大帝，虽然手里摇晃着红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将刚才维奥莱塔的每一句“辩解”与军部呈上来的绝密档案进行比对。
越想，他越觉得心惊。
“运气？呵……”
皇帝在心中冷笑一声。
先说那只鸟。
凛冬堡地处偏远，周围全是荒原，别说乌鸦，就连秃鹫都少见。
而在那种暴风雪的天气里，一只普通的乌鸦怎么可能恰好停在指挥所的窗前？还正好叫得让人心烦？
更重要的是，卡特琳娜是个狙击手，不是猎户。如果只是为了赶走一只鸟，随便开一枪吓走就行了，为什么要精准射杀？
唯一的解释是——维奥莱塔早就发现了异常。
她或许早就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敌方信使的动向，察觉到了那只鸟的不对劲。
但她不能直接说“那是间谍信使”，因为那样可能引起潜伏在暗处的敌人的警觉。
所以，她选择了最荒唐、最符合她“任性皇女”人设的理由：嫌吵。
用“起床气”做掩护，不动声色地除掉了敌方的耳目，截获了关键情报。
大智若愚，不过如此。
再看那个安德烈。
弗里德里希微微眯起眼睛。那个联邦特使是个出了名的死硬分子，受过最严格的反审讯训练。
维奥莱塔说她只是进去“蹭吃的”、“聊家常”。
这更是无稽之谈！
审讯室是什么地方？那是充满血腥和压抑的地狱。
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女，会去那种地方找吃的？
真相只有一个：她是去做手术的。
一场针对人心的外科手术。
她不需要刑具，不需要鞭打。
她只需要看一眼，就能通过安德烈微小的表情变化，衣着的细节，甚至是下意识的小动作，精准地捕捉到对方内心深处的裂痕。
她看出了安德烈对家人的思念，看出了那个所谓“硬汉”外壳下的软弱。
于是，她以拉家常为切入点，用猜测“苹果派”这把看似温柔的刀，轻而易举地剖开了对方的防线。
这哪里是聊天？这是读心！
如果没有深厚的审讯功底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怎么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凭空猜出对方的弱点？
至于最后那个间谍……
皇帝的目光落在正埋头苦吃的女儿身上，眼神变得柔和而复杂。
那个代号“渡鸦”的间谍，是联邦安插在北境的一颗毒瘤，潜伏多年未被发现。
那样一个阴险狡诈，实力恐怖的间谍，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吓得腿软乱跑”的小姑娘给反杀？
如果是真的乱跑，早就被一刀割喉了！
唯一的可能是——她在演戏。
她在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她知道那个间谍的目标是自己，也知道只有在对方以为胜券在握，放松警惕的那一刻，才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所以她装作惊慌失措，装作到处乱钻，其实是在引导杀手的行动轨迹。
她是以身为饵，钓出了这颗最大的毒瘤！
想到这里，弗里德里希只觉得掌心微微出汗。
多险啊。
只要其中有一个环节出错了，他就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而现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女儿，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她城府太深，为了把功劳分给部下，竟然把这一切说成是“抱头鼠窜”的笑话。
何等的隐忍！何等的胸襟！
弗里德里希深吸一口气，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为了争夺皇位，兄弟阋墙，不得不时刻展示自己的锋芒，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而维奥莱塔，年纪轻轻，却已经懂得了“藏拙”的至理。
她不想卷入皇都的权力漩涡，所以拼命给自己贴上“废柴”的标签。
她不想让兄弟姐妹们忌惮，所以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运气。
好孩子。
既然你想藏，那父皇就成全你。
但是，这种顶级的战略眼光和战术素养，若是真的埋没，那就是帝国的犯罪！
必须给她找个既能发挥才能，又不至于让她陷入权力斗争泥潭的地方。
皇帝的目光在宴会厅里游移，最终落在了一位正愁眉苦脸的老将军身上，那是皇家军事学院的院长。
对了。
军校。
那里远离朝堂纷争，却又是帝国未来的基石。
最近那帮贵族学生闹得厉害，眼高手低，正缺一个能镇得住场子、又有实战经验的人去收拾他们。
维奥莱塔既然能把安德烈这种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收拾几个毛头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维奥莱塔。”
皇帝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得让正在吞咽牛排的维奥莱塔差点噎住。
“咳咳……父皇，怎么了？”
维奥莱塔赶紧擦了擦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朕仔细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你自己也觉得这些功劳受之有愧，若是强行给你升军衔，掌实权，反而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让你寝食难安。”
维奥莱塔眼睛一亮，手中的叉子都快拿不稳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父皇是通情达理的！只要不升官，就不会有新任务！
“父皇圣明！儿臣真的只想做个闲散皇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她真心实意地说道，语气诚恳得简直想给皇帝磕一个。
“但是，”
皇帝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皇室成员若是整日无所事事，也容易招惹闲话。朕打算给你安排个清闲的差事。”
“清闲？”
维奥莱塔竖起了耳朵。
“皇家军事学院，你知道吧？”
皇帝微笑着说道，
“那里最近缺个特聘战术顾问，不用每天去点卯，也不用管具体的教学杂务。你只需要偶尔去露个脸，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讲讲你的运气心得就行了。”
“是个闲职，还有双倍津贴拿。”
一听到“闲职”和“双倍津贴”这几个关键词，维奥莱塔的雷达瞬间响了。
不用干活？还有钱拿？
而且还是讲“运气”心得？
这不就是让我去吹牛吗？这个我擅长啊！
我可以给他们讲讲怎么用骰子决定行军路线，或者怎么用占卜来预测天气！
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吗？！
“儿臣领旨！谢主隆恩！”
维奥莱塔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了下来，生怕皇帝反悔。
看着女儿那一脸“占了大便宜”的傻笑，弗里德里希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傻孩子。
那可是全帝国最刺头的地方。
那些学生里有公爵的继承人，有元帅的孙子，个个心高气傲，自命不凡。
你要是真去讲什么“运气”，怕是要被他们当场赶下台。
不过……朕相信，凭你连渡鸦都能玩死的手段，肯定能给他们上一堂生动的“社会毒打课”。
“好了，吃吧。”
皇帝心情大好，亲自给维奥莱塔夹了一块最大的蛋糕，
“多吃点，看你瘦的。过几天去军校报道，可别丢了皇家的脸。”
维奥莱塔看着那块蛋糕，幸福得直冒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一个比北境战场还要麻烦的大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