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一种浸透骨髓的酸痛，仿佛被装进密封的罐子，在防腐液里泡了太久太久。
当意识从混沌的深海中挣扎着浮起，琳最先捕捉到的是气味。一股混合着腐烂青苔和硫磺的刺鼻味道，蛮横地钻进她尚不存在的鼻腔，搅动着她沉睡的神经。
她费力地撑开眼皮，视线却被一层黏糊糊的液体彻底模糊。
这是哪儿？
宿醉后的酒店套房？不对。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正在后厨处理一条刚空运到的蓝鳍金枪鱼，那优美的线条，那冰鲜的触感……然后脚下一滑，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不锈钢料理台的边角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
她感觉自己似乎顶破了什么东西。新鲜，但依旧算不上好闻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她贪婪地呼吸着，然后本能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想擦掉眼前的黏液。
视野终于清晰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手”。
一只覆盖着细密银白色鳞片的爪子，很小，小得和初生小猫的脚掌差不多，指尖还带着一点点剔透的光泽。
琳彻底懵了。
她的大脑宕机了足足有十秒钟，才迟钝地接收到身体传来的其他信息。她转动脖子，看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一个昏暗的洞窟。
这里没有电灯，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和地面上丛生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大蘑菇。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嘶吼，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激起一串串回音。
而她自己，正坐在一堆破碎的、带着粘液的蛋壳中央。
“不是吧……”
一个干涩的、奶声奶气的音节从她喉咙里挤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算什么？转生？还偏偏是卵生的物种？
她低头，再次审视自己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覆盖着一层还没变硬的银白鳞片。身后还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尾巴尖不自在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龙。
这个词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确定性。
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琳警惕地抬起头。
一团半米多高，通体翠绿，浑身滴滴答答淌着粘液的胶状物，正一蹦一跳地朝她这边移动。它没有五官，身体却能清晰地映出幽绿蘑菇的光。
【剧毒史莱姆，等级判定：E，主要威胁：强酸性腐蚀粘液、神经性毒素。】
又是一段信息，不带任何感情地在她脑子里冒了出来，仿佛是刻在基因里的生物图鉴。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幼小的心脏。剧毒？腐蚀？神经毒素？开什么玩笑！她现在就是一只刚破壳的幼龙，手无寸铁……不对，是爪无缚鸡之力！这东西随便蹭一下，自己怕不是就要当场融化了！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紧紧贴着背后冰冷的蛋壳碎片。
然而，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压倒了那刚刚升起的恐惧。
【看起来……好像青苹果味的果冻啊，不知道口感是不是QQ弹弹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琳自己都惊了。
疯了吗！这是剧毒魔物！是会要了她小命的怪物！
可是……肚子好饿。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胃都绞在一起的饥饿感猛然袭来。从破壳到现在，她消耗了巨大的体力，现在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索取能量。
她环顾四周，除了发光的毒蘑菇，就是湿滑的烂苔藓，没一样东西看起来能吃的。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只正在靠近的剧毒史莱姆身上。
“咕噜……”
史莱姆停了下来，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刚从蛋里爬出来的小东西。它身体表面冒出几个气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响。
在琳的“美食家之魂”滤镜里，这分明就是顶级高汤在炖煮时翻滚的诱人模样。
不行，冷静！米其林三星主厨的尊严呢！怎么能对这种一看就处理流程极其复杂的“食材”产生兴趣！
可是，龙的本能告诉她，饥饿比尊严更重要。
“拼了！”
她下定了决心。想活下去，就得吃。眼前这个会动的果冻，就是她龙生的第一顿饭，也是她的新生典礼！
她没有贸然冲上去。前世身为厨师的经验告诉她，越是独特的食材，越要了解其特性。
她仔细观察着。
那只史莱姆似乎对她这个小不点没什么兴趣，转而开始啃食地面上的一片苔藓。它的身体覆盖上去，苔藓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一滩黑水被它吸收。
腐蚀性果然很强。
琳又注意到，史莱姆在移动时，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一小片区域。那片区域的地面颜色更深，上面覆盖着一些干燥得有些发脆的苔藓。
怕火？或者说，怕高温？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小小的腮帮子，对着那片干燥的苔藓，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噗。”
一股黑烟伴随着几点火星，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射程还不到半米。
琳：“……”
这就完了？说好的龙之吐息呢？毁天灭地的龙炎呢？怎么就跟个受潮的打火机似的？
她不信邪，再次鼓足力气。
“噗！咳咳咳！”
这一次，火星是多了一点，但她自己也被呛得眼泪汪汪。
那边的史莱姆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停止了进食，整个身体都转向了琳的方向，开始缓慢地朝她蠕动过来。
完蛋了！
琳心中警铃大作。这点小火星根本点不着东西，反而把怪给引过来了！
她急得尾巴都快甩成了螺旋桨，脑子飞速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直接上去用爪子挠？估计爪子刚碰到就没了。用牙咬？怕不是要上演一出口腔溶解的惨剧。
就在史莱姆离她只有不到两米远的时候，琳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身后的蛋壳。
那破碎的蛋壳边缘，锋利得如同瓷片。
一个更加冒险，也更加精妙的计划瞬间取代了前一个。
“来啊！你这坨果冻！”
她奶声奶气地吼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给自己壮胆，还是真的在挑衅。
她不再试图点燃远处的苔藓，而是将目标对准了自己身前一小撮同样干燥的植物。她压低身体，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喉咙里。
“噗！”
这一次，或许是绝境激发了潜力，一小簇微弱的火苗终于成功地喷了出来，精准地落在了那撮苔藓上。
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剧毒史莱姆的身体明显地顿住了，甚至还向后缩了一下。
有效！
琳心中一喜。
她没有停下，而是用两只后爪蹬着地，推着一块最大的蛋壳碎片，将自己藏在后面，一点一点地朝着火焰的侧面挪动。
史莱姆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眼前这个小东西，一会儿喷火，一会儿又躲起来，让它那简单的核心无法理解。但食物的气息是不会错的，它犹豫了一下，还是绕过那小小的火堆，继续朝着琳的方向逼近。
就是现在！
琳看准了史莱姆的位置和它身后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尖锐岩石，猛地从蛋壳后窜了出来！
她没有冲向史莱姆，而是冲向了火堆！
用尽全身力气，她一头撞在燃烧的苔藓堆上，将那团火焰朝着史莱姆的方向猛地推了过去！
“咕噜？！”
史莱姆显然没料到这一招，面对扑面而来的火焰，它出于本能地向后猛地一弹！
“噗嗤！”
一声轻响。
它那柔软的身体，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块尖锐的岩石上。
史莱姆的动作停滞了。
一抹比它身体颜色更深的绿色液体，从它身体中央被刺穿的地方缓缓流出。那里，是它的核心。
整个洞窟安静了下来。
琳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她看着那只不再动弹，身体正一点点变得浑浊的史莱姆，巨大的成就感和更巨大的饥饿感同时涌了上来。
她赢了。
靠着智慧和对“食材”特性的分析，她完成了人生，哦不，是龙生的第一次狩猎。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挪到那滩半凝固的绿色胶状物前。一股刺鼻的酸味混合着奇异的甜香，钻入她的鼻孔。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吗？
琳咽了口唾沫。
管他呢！就算是剧毒，我也要用厨艺将它征服！
她下定决心，要将这坨危险的“果冻”，变成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道绝品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