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味道，霸道地钻进了琳的鼻腔。
不是史莱姆那种带着果香的清甜，也不是巨颚工蚁油炸后可能出现的酥香。这是一种更复杂，更原始，也更具侵略性的香气。烟熏，风干，盐渍……粗糙的工艺将肉类的精华强行浓缩，每一缕气味都在叫嚣着“盐分”和“脂肪”。
琳的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动了一下。
她的小肚子明明已经滚圆，但灵魂深处那个属于米其林三星主厨的角落，却被这股味道狠狠地戳了一下。
是垃圾食品的味道。
但也是文明的味道。
霍克看到那只银白色小兽的动作，心中一紧，以为交易有了转机。他将那块风干肉又向前递了递，姿态放得更低了。
“这，这是我们最好的存粮，用雪山岩羊的后腿肉做的，抹上了矮人石盐，风干了整整三个月。我们用它……换您战利品的一条腿，可以吗？”
他的话语谦卑至极，完全是将眼前的幼龙当成了一个有智慧的、可以沟通的平等存在。
旁边的加尔挣扎着半坐起来，腿上的麻痹感正在缓慢消退，但那种无力感依旧让他心悸。他看着自家队长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又是屈辱又是愤怒。
“头儿！你跟一个畜生废话什么！它能听懂吗？直接把东西扔给它，我们拿了颚刀就走！”
“你给我闭嘴！”霍克头也不回地低吼，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琳的身上。
琳确实没把加尔的叫嚣放在心上。她只是用她那双清澈的赤色眼瞳，静静地看了一眼霍克手中的风干肉，然后，又慢悠悠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那座小山般的巨颚兵蚁尸体。
她的小脑袋瓜里，一本账算得飞快。
一块最多半斤的风干肉，换一条至少有二十斤重，肉质紧实弹牙，富含优质蛋白质的兵蚁后腿？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带着不屑的鼻音。
霍克的心沉了下去。它不满意。
琳不再看那块肉，她的视线开始在这三个人类身上巡弋。她的观察细致入微，带着前世审视厨房新进帮厨的挑剔。
皮甲，破了。武器，钝了。脸，脏了。
穷鬼。
琳在心里默默给他们贴上了标签。
最终，她的视线停在了队伍最后那个年轻的少年菲耶身上。不，准确说，是停留在了菲耶背后那个黑乎乎的行囊上。行囊外面，挂着一口小小的、被熏得漆黑的铁锅。锅边，还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用麻布扎紧的小袋子。
琳的眼睛亮了一下。
霍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困惑。
锅？
它在看菲耶的锅？
“头儿，它……它在看我？”菲耶被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不，它在看你的锅。”霍克艰涩地说道。
加尔也愣住了：“看锅干什么？难道它还想吃了那口破锅不成？魔物的口味都这么奇怪吗？”
琳觉得跟这帮人交流起来有点费劲。她决定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诉求。
她伸出一只小爪子，指了指菲耶背后的铁锅，然后又指了指那个麻布小袋。做完这个动作，她又收回爪子，拍了拍自己脚下兵蚁那坚硬的甲壳。
意思很明确。
锅，还有那个小袋子，拿来。然后，你们可以从这具尸体上拿走一部分。
这套流畅而指向性明确的动作，让三个冒险者彻底陷入了沉默。
洞窟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加尔因为震惊而加重的呼吸声。
“它……它会……它在跟我们做交易？”菲耶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感觉自己这十几年冒险生涯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裂。
加尔更是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疯了，这世界一定是疯了。一只魔物要抢我们的锅和盐……它要那玩意儿干嘛？生啃吗？”
只有霍克，他脸上的惊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恐惧。
智慧。
这不是简单的趋利避害，不是野兽的本能。这是一种复杂的、带有逻辑的、目的性极强的智慧表现。它懂得评估价值，懂得提出要求，甚至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进行谈判。
这根本不是魔物。
这是一个披着魔物外皮的……怪物。
“头儿……”菲耶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怎么办？”
霍克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琳，那只小兽依旧冷静地站在那里，赤色的眼瞳里没有贪婪，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在说：这是你们的荣幸。
他做出了决断。
“菲耶，把锅和盐袋给它。”
“可是头儿！那是我们最后的盐了！没了盐，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加尔急了。
“命重要还是盐重要？”霍克厉声打断他，“你还想再尝尝刚才的滋味吗？还是说，你想试试它还有没有别的招数？”
加尔瞬间哑火了。他愤愤地捶了一下地面，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菲耶虽然不舍，但还是听从了队长的话。他哆哆嗦嗦地解下背后的铁锅，又取下那个珍贵的盐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然后推了过去。
铁锅在地面上滑动，发出“哐啷啷”的声响，最终停在了琳的面前。
琳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爪子，在那口小锅上轻轻敲了敲。声音清脆，虽然简陋，但足够用了。然后她又用鼻尖嗅了嗅那个盐袋，一股纯粹的咸味让她感到了满足。
她抬起头，对着霍克叫了一声，示意交易达成。
接着，她从兵蚁的尸体上跳了下来，走到那条最粗壮的、肌肉最饱满的后腿旁，用爪子在关节处划了一道线。然后，她退后几步，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了。
霍克对着琳，郑重其事地弯了弯腰，行了一个冒险者之间表示感谢的礼节。
“多谢您的慷慨。”
说完，他立刻对加尔和菲耶使了个眼色。加尔虽然还是一脸不忿，但动作却麻利起来。他忍着腿上的不适，抽出剥皮刀，和霍克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顺着琳划出的痕迹，将那条巨大的兵蚁后腿给切割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琳就蹲在一旁，抱着那口比她身体还大的铁锅，静静地看着。
她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监工。
当霍克和加尔扛起那条腿，准备撤离时，琳突然又叫了一声。
霍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反悔。
“它、它又想干嘛？”菲耶紧张地问。
只见琳伸出爪子，指了指霍克手上那块他已经忘记了的风干肉。
霍克一愣，随即苦笑。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块风干肉扔了过去。
琳一口叼住，满意地咀嚼起来。
肉质很柴，盐味过重，还有一股劣质的烟火气。差评。
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却是难得的调味品。
看着那三个人类扛着一条巨大的虫腿，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琳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嘴里还残留着风干肉的咸香。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铁锅，盐袋，还有那堆积如山的蚁腿和兵蚁尸身。
前世的记忆翻涌上来。那些在米其林后厨里，与世界顶级食材和最先进厨具为伴的日子，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但那又如何？
一个真正的大厨，就算只有一口破锅，一撮粗盐，也能创造出撼动灵魂的美味。
琳拖着那口黑铁锅，来到了她之前点燃的火堆旁。她将锅稳稳地架在几块石头上，然后熟练地用爪子将几条最肥美的巨颚工蚁腿拆解下来，扔进锅里。
没有油，那就用兵蚁体内自带的脂肪。她精准地从兵蚁的腹部挑出一块黄澄澄的脂肪团，扔进锅里。
“滋啦——”
久违的、油脂在高温下融化的美妙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响起。一股浓郁的肉香，开始弥漫开来。
琳眯起了眼睛，赤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和锅里翻滚的肉块。
她的龙生第一顿正经八百的铁锅料理，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