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冲进百草堂时,掌柜王德发正打算关门。
“今儿个早报,仙师们在镇西演武场布下了护山大阵,说是防魔道宵小。”王掌柜探头看了眼外面冲天而起的血色光柱,脸色发白,“你小子怎么才回来?快上楼躲着,别在外头晃悠!”
林墨没理他,直奔后院阁楼。
草席凌乱,养父那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还挂在梁上,人却不见踪影。床头的陶罐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林大山歪歪扭扭的字迹:
“墨娃子,莫去镇西。若三日后我还没回,去床底暗格,拿红木盒子,走得越远越好。别修仙。”
别修仙。
三个字,力透纸背。
林墨心头一沉,一把掀开床板。暗格里果然有个红木盒子,三尺长,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纹路。在他眼中,那些纹路并非装饰,而是灵气构成的封禁阵法——而且是已经失效的封禁。
盒子没上锁,轻易打开。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一截断成两截的青色玉佩,与柳千雪腰间悬挂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黯淡无光;一封用火漆封住的信,上书“墨儿亲启”;以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色晶石。
林墨先拿起断玉。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残缺的记忆涌入脑海。那是养父林大山的记忆片段——
三十年前,青云宗外门。他只是个负责采药的杂役弟子,却在一次宗门任务中,于落霞山深处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婴儿身上青光笼罩,方圆十里妖兽不敢近身。婴儿胸前,挂着青冥玉佩。
他将婴儿带回宗门,上报执事长老。可当晚,便有内门弟子找上门来,要他将婴儿交出,说这孩子是“上古仙孽”,留之不祥。林大山拒绝,被一掌打断经脉,逐出宗门。
临行前,那内门弟子扔下这截断玉,冷笑道:“这是你的身份玉佩,留着做个念想。那孩子活不过十六岁,你等着给他收尸吧。”
林大山给他取名林墨,带着他隐姓埋名来到落霞镇。
这些年,老头子从不让他去落霞山深处,也从不提及修仙之事。林墨一直以为他是心灰意冷,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
如今看来,他是在躲。
躲的不是青云宗,而是青云宗内的某个人。
林墨拆开那封信,字迹与纸条上的截然不同,铁画银钩,充满道韵:
“墨儿,当你打开此信,说明为父已不在。”
“你非弃婴,乃上古青冥仙宗最后一位道子。三十年前,仙宗覆灭,九域大乱。你父母为保你性命,施展‘神魂封禁’,将宗门至宝青冥玉佩与你神魂相融,送入凡域。”
“青云宗表面名门正派,实则为‘天机阁’鹰犬。天机阁主掌九域灵根册封,凡惊才绝艳者,或收为己用,或扼杀于摇篮。你之天赋,不在灵根,而在神魂。青冥玉佩会自行择主,凡修炼《万灵造化经》者,神魂必异于常人。”
“吴老鬼所言不虚。青云宗测灵根,实为‘采灵种’——将天才孩童的神魂炼成灵傀,植入内门弟子体内,助其突破瓶颈。三十年前,为父发现此秘,才带你远遁。”
“切记,明日的验灵阵,会激发你神魂中的青冥印记。届时天机阁必有感应,你将九死一生。”
“若你想活命,今夜子时,持断玉去镇东破庙。那里有人等你。”
“若你想破局,便服下盒中那颗‘血煞晶’。此物乃为父用十年寿元,从血魔教换来的。它能暂时掩盖你的神魂气息,让你像个真正的凡人。”
“但代价是,你会被血魔教标记,从此正魔不容。”
“墨儿,为父不求你成仙,只求你活着。”
“勿念。”
“林大山,绝笔。”
林墨攥着信纸,指节发白。
他明白了。
为何养父严禁他修炼,为何总说他“活不过十六岁”,为何今夜会主动去见“老战友”——那根本不是什么战友,是青云宗来“清理门户”的人。
老头子是去送死。
用自己的命,换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林墨看向盒中那颗血色晶石。
在他眼中,晶石内部充满了暴戾的血色符文,如虫子般蠕动。服下它,确实能掩盖神魂气息,但那符文会扎根于丹田,成为血魔教的定位印记。
从此往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吴老鬼的监视之下。
“正魔不容...”林墨喃喃自语,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老子本来,就不容于这天地。”
他将断玉收入怀中,青冥玉佩与断玉相触,发出微弱的共鸣。信纸则被他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作灰烬。
然后,他拿起了那颗血煞晶。
没有犹豫,一口吞下。
晶石入腹,瞬间化作无数血色符文,钻入四肢百骸。他能“看”见,那些符文如锁链般,将他神魂深处的青冥印记层层包裹。丹田处的青气被压制到只剩发丝粗细,几乎感应不到。
与此同时,一股暴虐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要杀人,想要吞噬,想要将所见的一切生灵都炼化精血。
《万灵造化经》自动运转,将那股暴虐之意压制下去。但林墨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血煞晶的侵蚀,会与日俱增。
“最多三个月。”他估算着,“三个月后,若不能找到化解之法,我会变成和吴老鬼一样的怪物。”
足够了。
三个月,足够他揭穿青云宗的阴谋,足够他为养父报仇,足够他...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林墨将红木盒子重新封好,放回暗格。他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将断玉挂在胸前,青冥玉佩则藏在更深处。
刚收拾妥当,楼下传来王掌柜的惊呼:
“林墨!快下来!仙师来搜人了!”
林墨下楼时,百草堂已被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白日见过的那两名青云宗外门弟子,手持画像,正在盘问王掌柜。画像上的人,赫然是吴老鬼。
“此魔头潜入本镇,意图破坏明日大典。”一名弟子冷声道,“凡提供线索者,赏灵石十枚。凡包庇窝藏者,与同罪论处。”
林墨低下头,缩在角落。
他能感觉到,那两名弟子身上散发出探测法力的波动,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当波动扫到他身上时,血煞晶的符文微微一闪,将波动弹开。
“没有异常。”弟子收起法器,“走,去下一家。”
等人走远,王掌柜才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作孽哟,魔道都跑到镇上来了。林墨,你明天可别去镇西,老实待在店里。”
“知道了,王叔。”林墨乖巧应声。
回到阁楼,他盘膝坐下,开始整理思绪。
现在的情况很清晰:
青云宗明面上招收弟子,实则是天机阁的“采灵种”大会。血魔教知晓内情,想利用他破坏验灵阵。柳千雪发现了他的特殊,但不知他是青冥道子,只当他是修炼邪功的凡人。
而养父林大山,用生命为他争取了选择的权利。
“老头子,你太看得起我了。”林墨苦笑,“我一个炼气期都不是的小虾米,拿什么去破局?”
他摸出怀中的妖丹和蛇胆。
赤鳞蟒的精血已被他炼化,但妖丹和蛇胆仍是完整的灵物。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七株七星草。
《万灵造化经》的总纲在识海浮现:“万灵归元,不破不立。置之死地,方得造化。”
他忽然明白了。
经文的修炼方式,本就是“夺天地造化”,与这世间的修炼体系格格不入。无论是青云宗的“采灵种”,还是血魔教的“炼血术”,在他眼中,都只是低劣的模仿。
真正的《万灵造化经》,炼化的不是生灵,而是规则。
妖兽的精血、灵草的灵气,都只是载体。经文的最终目的,是炼化“天地法则”,成就己身。
“既然如此...”林墨眼神一狠,“那所谓的验灵阵,又何尝不是一种‘灵物’?”
他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既然神魂气息会被验灵阵激发,那为何不反过来,用《万灵造化经》去“炼化”验灵阵?
只要能在阵法启动的瞬间,将阵中蕴含的“天机阁法则”炼化一丝,他不仅能隐藏神魂印记,更能洞悉阵法本质,找到其破绽。
风险极大。
稍有不慎,就会被阵法反噬,神魂俱灭。
但林墨别无选择。
他取出妖丹,不再犹豫,掌心青光闪烁,按在其上。妖丹内的火属性能量被青气包裹,一点点炼化成纯粹的灵液。
他要这最后一夜,将修为推到引气期巅峰。
他要让明日的大典,变成他的主场。
他要让那些人知道——
上古仙宗的道子,哪怕只剩一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子时将至。
林墨收功起身,将断玉揣入怀中,推开窗棂。
镇东的破庙,在夜色中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没有去。
因为他知道,等在那里的不会是救兵,而是另一个陷阱。
血魔教也好,青云宗也罢,都在赌他的选择。
可他们算漏了一点——
林墨的命,只属于他自己。
他关上窗,在黑暗中盘膝坐下。
窗外,血色光柱渐渐消散。
验灵阵,已经布置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