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落霞镇已人声鼎沸。
镇西演武场占地百亩，本是镇上大户人家办庙会的地方，如今已布下重重阵法。七座青铜巨鼎按北斗方位矗立，鼎中燃着青色火焰，火舌舔舐着晨雾，将整片天空染成幽蓝。
林墨混在人群中，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低着头，像个普通的镇民。
他能“看”得见，那些青铜巨鼎并非凡物。每一尊鼎内，都盘踞着一条由符文构成的青色锁链，锁链延伸至地底深处，连接着一个庞大的阵法核心。那核心处，有一团纯白色的光球，正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验灵阵，或者说——采灵种大阵。
“柳师姐，时辰到了。”
演武场高台上，一名青云宗弟子恭敬道。
柳千雪今日换了一身青色道袍，腰间佩剑，眉心朱砂痣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环顾四周，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掠过林墨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林墨心跳漏了一拍。
他感觉得到，柳千雪在用神识探测。但血煞晶的符文微微一闪，将那股探测弹开。
“开始吧。”柳千雪收回目光，淡淡道。
钟声响起，镇民们推着自家孩童上前。那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最小的才七八岁，一个个满脸憧憬，却不知自己正走向的是仙途还是地狱。
第一个孩子被领上阵台。
柳千雪指尖一点，验灵阵启动。七座青铜巨鼎同时喷出青色光柱，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孩子笼罩其中。
“闭眼，静心，感受灵气。”她声音清冷。
那孩子依言照做。片刻后，验灵阵光芒闪烁，在孩子头顶凝聚出三道虚幻的光柱——一金、一木、一水。
“三灵根，资质中等，可入外门。”柳千雪宣布。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孩子的父母喜极而泣。
林墨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三道灵根光柱，在验灵阵的引导下，正被一点点剥离出孩子的识海，汇入阵法核心的白色光球中。而孩子的神魂，则变得黯淡无光，像被抽走了精华的空壳。
所谓“可入外门”，不过是说——这孩子的灵根质量，值得被炼成灵傀，植入外门弟子体内。
林墨攥紧了拳头。
第二个孩子，四灵根，资质下等，被淘汰。林墨注意到，这孩子神魂完整，安然离场。
第三个孩子，双灵根，资质上佳。验灵阵光芒大作，那孩子的神魂几乎被瞬间抽空，瘫软在地，被青云宗弟子“搀扶”着送入后堂。
“好苗子，送去内门。”柳千雪面无表情。
林墨的心沉到谷底。
信中所言，分毫不差。青云宗，或者说天机阁，根本不是在收徒，而是在筛选最适合“采摘”的灵种。
“下一个，林墨。”
扩音术传遍全场，林墨浑身一震。
他明明没有报名，为何会...
“林墨，百草堂学徒，年十六。”柳千雪看着他，目光复杂，“你虽未报名，但本座在镇上巡查时，发现你神魂有异，特批你参加。”
人群自动分开，无数目光投向林墨。
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幸灾乐祸——这小子平日闷头采药，竟被仙师看中了？
林墨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阵台。
他感觉得到，吴老鬼就藏在人群中，死死盯着他。血煞晶的符文开始发烫，那是魔道标记与魔修靠近时的反应。
他也感觉得到，柳千雪的神识一直锁定着他，带着探究与...一丝不忍？
“站上去。”柳千雪指验灵阵中心。
林墨踏入光罩的瞬间，七座青铜巨鼎同时轰鸣。阵法核心的白色光球疯狂旋转，无数符文锁链激射而出，直刺他的识海。
来了！
识海深处，青冥印记被血煞晶包裹，本应是安全的。但验灵阵的力量太过霸道，竟直接穿透了血色符文，触及到最深处。
一声只有林墨能听见的碎裂声响起。
血煞晶的伪装，被破了！
“轰——”
天空中，一道青色光柱冲天而起，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粗壮十倍。光柱中，隐约可见一朵青莲虚影，缓缓绽放。
“这是...”
柳千雪脸色大变。
她从未见过这种异象。验灵阵检测灵根，只会显示五行光柱，这青莲是什么？
更让她震惊的是，验灵阵的核心光球，竟开始颤抖，仿佛遇到了天敌。
“好小子！”人群中，吴老鬼狂喜，“竟真是青冥余孽！这下发了！”
他身形暴起，化作一道灰光直扑阵台。
“魔道敢尔！”柳千雪剑光出鞘，拦住吴老鬼。
两人瞬间战成一团，剑气与血光四溅。
而阵法中心，林墨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危机。验灵阵的力量侵入识海，试图剥离他的神魂。而青冥印记被激发后，竟主动反击，要与验灵阵争夺控制权。
两股力量在他识海中厮杀，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撕裂。
“啊——”
林墨惨叫出声，七窍流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脑海中浮现出《万灵造化经》的总纲：
“万灵归元，不破不立。置之死地，方得造化。”
“既然你要采我的灵...”
“那我便炼了你这阵！”
他不顾识海剧痛，主动放开神魂防御，任由验灵阵的力量涌入。与此同时，《万灵造化经》疯狂运转，掌心青光闪烁，按在阵法核心。
“炼！”
一声低吼，整座验灵阵的光芒骤然黯淡。七座青铜巨鼎中的青色火焰，竟被林墨掌心的吸力牵引，化作七条火龙，倒灌入他体内。
“他疯了！”柳千雪惊骇欲绝，“那是阵法灵焰，会烧穿经脉！”
但林墨没有疯。
他能“看”得见，那些火焰的构造——每一缕焰苗，都是由无数细小的符文构成，正是天机阁的“采灵法则”。
《万灵造化经》的青光如磨盘般碾过，将符文一一碾碎，提炼出最纯粹的法则碎片，融入自己的神魂。
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过程。
他在炼化一个元婴期修士布下的阵法！
“快阻止他！”远处，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青云宗内门长老，柳长老，终于现身。他白发苍苍，不怒自威，抬手便是一道青色掌印，拍向林墨。
掌印未至，威压已将林墨压得骨骼作响。
但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一道佝偻的身影挡在林墨身前，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噗——”
鲜血喷洒，染红了林墨的衣衫。
“老头子！”
林墨目眦欲裂。
挡在他身前的，正是养父林大山。此刻的林大山，哪还有平日里醉醺醺的老态？他浑身散发着炼气六层的波动，手中握着半截断剑，剑身刻满青云宗符文。
“墨娃子...”林大山咳着血，却笑了，“老子教过你...咳咳...做人要守时。说好三日后回来，这不...赶上了。”
“林大山，你果然没死。”柳长老面色阴沉，“当年窃取宗门秘宝，叛逃三十载，今日还敢现身？”
“秘宝？”林大山惨笑，“你们管这孩子...叫秘宝？”
他转身，将那半截断剑塞入林墨手中。
“墨娃子，这剑...是你亲爹的。剑在人在，剑断...人未亡。”
“你不是要修仙吗？”
“那就修给他们看！”
“修一条...连这天都遮不住的道！”
话音未落，林大山浑身燃起青色火焰，竟是要自爆丹田，与柳长老同归于尽。
“不——”
林墨嘶吼着，想要阻止，却被林大山一掌推开。
“走！”
林大山最后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慈爱，“别回头。”
“轰！”
炼气六层的自爆，在演武场掀起狂暴的气浪。
林墨被掀飞数十丈，重重摔在地上。他顾不得伤势，爬起来想要冲向爆炸中心，却被一人拉住。
是柳千雪。
她嘴角溢血，显然在与吴老鬼的交手中也受了伤。
“你救不了他。”她声音沙哑，“但你可以替他报仇。”
她塞给林墨一枚令牌。
“青云宗内门考核令。拿着它，去青云山脉深处，找‘青冥涧’。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林墨攥着令牌，浑身颤抖。
他回头看去，演武场已是一片狼藉。林大山的身影消失不见，只有那柄断剑，插在地上，剑身裂纹中，有微弱的青光闪烁。
而柳长老和吴老鬼，竟同时罢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一个青冥余孽，一个能炼化验灵阵的怪物。
无论正魔，都想得到他。
林墨忽然笑了。
他笑得血泪横流，笑得歇斯底里。
“想要我？”
他抬起手，掌心中，验灵阵的最后一缕法则被炼化完毕。
他的修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凡人一跃而至炼气七层。
“那就来拿吧。”
“只要...你们有命拿！”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落霞山深处。
速度之快，连柳长老都来不及阻拦。
原地，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回荡：
“今日起，我林墨叛出落霞镇，自成一脉。”
“他日归来，必血洗青云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