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倚坐在了村子外围的一栋民房之中。
傍晚的秋风带来了丝丝的凉意,红色的晚霞如同天空泼洒的鲜血一样,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暗淡。
我抚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那是一套有些破损的纱质的白色连衣裙,做工考究,非常的舒适以及合身。然而,裙子的下摆浸染了一大摊暗红色的血渍,粘哒哒的,提示着我那条生命的逝去。
我抚摸着那块血渍,思绪飘回了那个噩梦一般的早晨。
我最后强忍住自己的哭意,走到了那个秃顶的男人的身边。我们未曾交流,却心有灵犀。
我们默默的将覆盖在尸体上的遮挡物移去。我可以肯定,直到那时我们都不愿意相信那具尸体的主人是这个男人的女儿。直到我们看到了已经变成了碎肉的右半边腿,看到了被压在身下的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红色裙摆,看到了裸露在外的被数根尖刺刺穿胸膛的不再起伏的平坦胸脯,最终……
是一双一个多小时都未曾瞑目,已经浑浊的黑色瞳孔,以及破碎的头骨中留下的粉色脑浆和黑色碎发。
“yue——!”
我一直强撑着呕吐的本能,直到看到了尸体的面庞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摒过头去,剧烈的呕了出来。
回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胃酸又一阵翻涌。还好,忍住了。
“同行者……关闭生命雷达吧……大家……能救的……都被救出来了……(中文)”
我有气无力的用气声喃喃自语。
「……好的。您辛苦了,主人。这一天可真不容易。」
“谢谢……”
当我的身体不再对外面释放脉冲波之后,那种延伸出来的第六感便消失了。
我眼皮沉沉的看向周围的废墟。
村子目前存活的总人数为86人,其中老人(特指50岁以上的)有7人,成年人有63人,小孩有16人(我排除在外)。目前已经找到的尸体有37具,多为老年人和成年人(我想是因为因为大小更大,被房屋碎片命中的可能性有所提升)。死亡率……唉,重伤员实在是太多了,这个数字可能还会上升,我已经懒得去计算了。
我看向了远方那已经堆成了一堆用五颜六色的布盖住的尸体。村里的布匠恰巧住在侥幸免于毁灭的那几栋房子之中,为了给这些遇难者保留一丝尊严,他掏出了所有库存的布匹。从我听到的传闻来看,那些逝者身上的衣服在下葬之前也会被剥光,因为大部分的衣服都在这场灾难中毁了,为了不让大家在即将到来的冬天被冻死,他们一家和裁缝一家一起在加班加点的赶制衣服。至于裹尸布……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意味着,艾米莉雅(艾米莉的全名)会毫无尊严的被埋进明天的乱葬岗中,成为其中默默无名的一份子。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怒意,气的我快要把臼齿咬碎了才善罢甘休。
我刚开始遇到的那个男孩,我后来得知他也死了。死因是失血过多——我走之后不久,大人们就发现了躺在废墟外面不远处因大量失血而昏迷不醒的他,这个时候他已经把左小臂给硬生生的扯断了。顺着血迹,人们找到了被压在废墟中的他母亲的遗骸,以及呈粉碎性骨折的剩下的左臂。当他们还在尝试撕扯衣物来充当绷带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原来你在这啊。”
那个秃顶男人突然就到了我的面前……啊,不是的。关闭了生命雷达之后,我已经疲惫到连其他人的靠近都察觉不到了。真的好困,好累啊……
“克诺索斯叔叔。”
我疲惫的叫出了秃顶男人的名字。他的衣服和身上风尘仆仆的,全是脏污和红色。指甲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手指还在滴滴答答的冒着血滴。我看的出来,这个可怜的男人在短短一天之内消瘦了许多。
自从看见了艾米莉的尸体之后,他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直到周围的人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之后,他才回头看向外面的废墟。
呆楞了半分钟之后,他将艾米莉的眼眸轻轻的合上,然后温柔的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脸颊。抛开头上狰狞的伤势不提,她就像是一位沉睡的天使一样迷人。然而,这位地上行走的天使还未来得及体验地上的美妙生活,就已经魂归天际了。
他轻轻的抬起了她的身子,将那件被她压在身下的那件裙子给慢慢的拿了出来。看到那件连衣裙的完整模样的那一瞬间,他的身躯就像是触了电一样浑身紧绷了一下,呼吸的节奏都暂停了。然后,他抖了一下这件下摆已经被鲜血完全浸湿的破损的白色连衣裙,让它变的有型,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它,沉默不语。
他看看我,又看看艾米莉,又看了看衣服,就这样在三者之间来回转悠。
我当时已经放弃了任何的思考能力,只是一昧的记录着我所看到的景象。
这个男人……是疯了吗?
我想要做出行动,但手脚沉重的像是灌了铅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我就这样呆呆的站着,看着他拿着那件血染的连衣裙,缓缓的向我走来。
我已经意识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了,但我已经放弃了抵抗,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
我不顾同行者的反对,直接关闭了生命雷达这个功能。
我已经不想再去接收外界的信息了。
“咚咚。”
“咚咚。”
自己的心跳声从未如此刺耳。
肩膀那里传来了粗糙的触感。那股力量罔顾了我的想法,将我的两只手抬到了最高处。但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拉伸的疼痛感,这力量的源头似乎并没有想要伤害我的意思。
“沙沙!”
肌肤传来了细腻的感觉。有点粘稠,还有点凉。不过很快,那种粘稠感就消失了,然后我就无法呼吸了。
有人似乎再给我穿衣服来着。
很快,透过闭着的眼睑,我感觉到光的强度再一次增加了。
当束缚我双手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之后,我睁开了眼睛。
我面前的男人消失了。
不。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的后面,调整了裙子的束腰,然后又调整了一下肩带的长度和位置,动作很是笨拙,我能感受到每次他每一次触碰到我的肩膀的时候都会留下黏糊糊的感觉……那是他的血,从指甲肉里流出来的血。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是我在这世界上穿上的第一件衣服。
当一切都结束后,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双眼无神的看着我的模样。
我茫然的看着他,心里有点惶恐。我从那双黑色的瞳孔里读不出任何感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种人的思维最难揣测了。
然后,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能是太过紧张的原因,我感到嘴角有点抽搐,然后没忍住那种感觉。
看到我笑出来,他的眼里反倒恢复了一点高光(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然后眼角那边又一次留下了一行浑浊的泪水。
“漂亮……真漂亮啊……艾米丽……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他喃喃自语,露出了我遇到他以来第一次微笑,随后,他的嘴角和脸颊的肌肉不停的抽动,眼角的泪水不停的涌了出来,直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咚”的一下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身体大声的哭了出来。
这哭声反倒让我的脑子开始清醒了。我该怎么安慰住一个和我老爹一样大的大老爷们啊?!
我大惊失色,两只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到处乱动。
「请抱抱他吧。他现在最需要的,应该就是来自“女儿”的拥抱了。」
许久没有主动开口的同行者,此时的“声音”中居然带有一丝怜悯。
我慢慢的把手伸到了男人的背后,轻轻的抱住了他的后背。全是汗水,黏糊糊的……而且味道还很浓……有点让人恶心,但又不忍心直接拒绝。
这个男人很努力了,对吧。那该给他点应有的奖励吧。
乖,乖。拍拍,拍拍。
他虎躯一震,随后哭的更厉害了。
为了不让哭意再起,我看向了天空。
即便是在白天,我也看到了一颗流星从天空的彼岸划到了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