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购物风波

作者:Carlven 更新时间:2025/12/8 0:30:01 字数:10535

“卡文…,咱们来这种地方干嘛?”

尼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在浑浊、充斥着各种异味的空气中响起。他高大的身躯在狭窄而拥挤的通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身历经无数战火洗礼的利都卡斯铠甲,在这里非但不是荣耀的象征,反而引来了无数道隐藏在阴影中、混合着警惕、贪婪与评估的视线。

他们正身处“体育场市场”——位于夜之城太平洲狗镇内部,一个由废弃大型体育场改造而成的、法外之徒云集的巨大黑市巢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劣质合成酒精的刺鼻、机油与金属锈蚀的腥气、未经处理的垃圾腐臭、还有隐约飘来的、各种违禁化学品的甜腻气息,所有这些都混合在由无数体味与汗臭编织成的、粘稠的背景基调里。头顶上方,原本用于支撑穹顶的钢铁骨架如今布满了杂乱无章的管线,如同怪异的藤蔓植物,缠绕着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牌和全息广告,投射下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色彩,将下方一张张扭曲或冷漠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卡文,这位尼诺的工造士朋友,也是引领他来到此地的向导,闻言却显得如鱼得水。他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黑色长袍在此地毫不违和,兜帽下仿生义眼的冰冷蓝光,与市场里那些赛博改造者眼中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听到尼诺的疑问,他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轻轻哼起了一段扭曲但依稀可辨的旋律,那调子带着某种赛博朋克特有的、颓废而悲伤的电子节奏:

“so get always… another alway to feel wait yourself to know…”

他的哼唱与周围环境里低沉的交谈声、议价声、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义体故障的电流嗡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背景音。

在来到这里之前,那段乘坐公车穿越荒原的旅程,已然为踏入这座堕落之城做足了铺垫。破旧的公车如同一个移动的铁罐,在通往夜之城的荒野道路上颠簸前行。窗外,是被废弃城镇的残骸所点缀的、广袤而美丽的荒漠,夕阳将远方的天际线和巨型全息广告牌的轮廓染成了一种悲壮的金红色。

尼诺曾靠在窗边,望着那座在远方地平线上逐渐显露、如同金属巨兽般匍匐的都市轮廓,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地低声说了一句:“无名小卒,还是扬名天下?”这句话,既是对这座传奇之城经典命题的戏谑,也仿佛是他对自己在此间未来命运的一次无声叩问。

就在这时,一辆反向而行的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就在那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尼诺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对面车窗后一个独特的身影——一位穿着简单白衬衫的女性,她静静地靠在窗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荒原景色,那姿态不像是在欣赏风景,反倒更像是在沉湎于某种无法摆脱的回忆或梦境。尼诺头盔内置的扫描系统瞬间启动,标识出的名字是“瓦莱丽”,可几乎在同时,那个名字如同受到干扰的信号般一阵扭曲,竟变成了一个他曾在资料中见过的、更具传奇色彩的名字——“强尼•银手”。

这诡异的变化让尼诺微微一怔,随即,他的嘴角在头盔下勾起了一丝了然又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弧度。他仿佛在透过冰冷的车窗和飞驰的距离,对着那辆已然远去的公车,送出了一句唯有他自己能懂的低语:“带着那个疯婆子的意志活下去吧,你这个混蛋…”

几经周折,他们才从山上的公车站,深入这座充满罪恶与机遇的城市腹地,最终抵达了以混乱和独立著称的狗镇。在经过入口处武装人员不怀好意的盘查,并由卡文“识趣”地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入场费”后,两人才得以踏入这片法外之地。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便是这藏匿于狗镇心脏、由巨大体育场改造而成的黑市——一个在喧嚣与污浊中,进行着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庞大巢穴。

卡文拖着沉重的装备箱,穿梭在体育场市场拥挤的通道里,他的目标明确而无奈。克里斯朵夫人类共和国的铁腕统治如同无形的巨网,对军事材料的管控严格到令人窒息。他曾亲眼见证无数规模庞大的地下黑市,在治安军钢铁洪流的精准打击下,于一夜之间化为焦土与废墟。夜之城,这座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堕落之都,几乎是目前唯一还能冒险获取那些“违禁品”的法外之地。但卡文心底清楚,这份“自由”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影——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刻,治安军甚至装备着更恐怖火力的国防军舰队就会降临,将这片充斥着欲望与罪恶的钢筋水泥丛林,从阿尔伯纳斯平原上彻底抹去。这种明知山有虎的紧迫感,像一根无形的鞭子,驱策着他加快脚步。

就在卡文忙于与一个面目狰狞的军火贩子低声交涉、仔细检查那些带着划痕的能量电容时,尼诺的目光被市场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摊位吸引。他缓步走近,头盔内置的扫描系统无声运作,淡蓝色的数据流在视野边缘划过,最终锁定在摊主身上——识别结果:千寺狐。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尼诺心中漾开复杂的涟漪。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摊主,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段关于遗憾与未竟之梦的往事。摊位上的物品带着手工的痕迹,与周围冰冷的杀人器械截然不同。尼诺沉默地站立了良久,仿佛在进行一场内心的搏斗,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透过头盔过滤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犹豫,打破了沉默:

“那个…请问,你这里有‘relic’售卖吗?哪怕是…只有工艺品也行。”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渺茫的期盼。

采购完毕,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心离开了狗镇那令人窒息的氛围,辗转来到了海伍德区。一家挂着陈旧霓虹招牌的“老维克多饺子馆”出现在眼前,与周围花哨的全息广告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却透着一丝罕有的烟火气。

店内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真实(而非合成)的香气。他们点了餐,但当热气腾腾的波兰饺子端上桌,情况却截然不同。只有卡文真正在“享受”,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叉起一个塞进嘴里,咀嚼间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而尼诺,在小心翼翼地咬下第一口后,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劣质合成香料与防腐剂的怪味瞬间席卷了他的味蕾,那味道直冲天灵盖,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强行咽下那口“食物”,立刻抓起水杯猛灌了几口,才勉强压住呕吐的冲动。他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盯住对面吃得正香的卡文,声音里充满了费解和一丝被欺骗的恼怒:

“不是,哥们……这玩意一股工业合成的垃圾味道!你怎么能吃得这么香?!”

卡文面对尼诺的质问,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抬了下眼皮,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等你什么时候,被迫吃过一次用有机废料循环合成的、毫无味道可言的‘尸体淀粉’,相信我,你会爱上眼前这盘饺子的,无论它有多少添加剂。”

他顿了顿,拿起油腻的餐巾擦了擦嘴,目光转向被霓虹灯染成五彩的窗外,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飘忽:“并且……你不觉得,坐在这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也是一种享受吗?”

尼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是典型的夜之城街景:炫目的全息广告疯狂闪烁,衣着暴露的性偶招揽着客人,改装车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呼啸而过,肮脏的角落里堆积着无人清理的垃圾……繁华与破败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尼诺扭回头,看着卡文那张在霓虹灯光下忽明忽暗的脸,眉头紧锁,语气充满了怀疑:“你是认真的吗?这地方……美?”

卡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带着些许苦涩的笑意。“你是不知道,”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人类共和国为了根除黑市交易,能下多大的决心。他们甚至可以不需要确凿证据,仅仅因为一个未经证实的流言,就调动轨道炮,将一整座被怀疑藏匿黑市的城市从地图上彻底蒸发……”

仿佛是为了给卡文这句充满悲观预言的话加上一个血腥的注脚——

轰!!!!

一道刺眼至极的、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巨型等离子光团,如同堕落的星辰,拖着灼热的尾迹,精准地砸落在与他们仅隔一条街的街道上!

霎时间,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鼓膜上。耀眼的闪光瞬间吞噬了窗外的景象,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和混凝土块呈球形向四周疯狂扩散!停在路边的车辆如同玩具般被轻易掀翻、撕碎,化作一团团燃烧的铁棺材。

餐厅临街的强化玻璃窗,在这毁灭性的冲击波面前不堪一击,瞬间爆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如同致命的暴雨,朝着店内倾泻而来!

“你妈!!!”

尼诺的怒吼在爆炸的轰鸣中显得微弱而暴怒。就在冲击波抵达前那电光火石的刹那,战士的本能让他以惊人的速度猛地将桌上的头盔扣回头上!几乎是同时,面甲与护目镜“咔嚓”一声严丝合缝地闭合!下一秒,无数玻璃碎片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头盔和胸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若不是这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飞溅的玻璃足以让他瞬间面目全非,血溅当场。

刚才那发震耳欲聋的等离子轰炸,仿佛只是一场毁灭交响曲的沉重序章。紧接着,刺耳的尖啸声自天际接连传来,越来越多的巨型等离子炮弹拖着灼热的尾迹,如同神明掷下的怒火,在城市的核心区域竞相绽放。每一次撞击都引发地动山摇的巨震,耀眼的爆炸光芒瞬间吞噬街道,将摩天楼的玻璃幕墙成片震碎,化作倾盆而下的晶莹暴雨。前一秒还充斥着霓虹与喧嚣的繁华街区,在短短数息之间便已沦为人间炼狱——燃烧的车辆扭曲成废铁,残破的肢体混杂在瓦砾之间,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混合着臭氧的刺鼻味道,弥漫在每一寸灼热的空气里。幸存者的哭喊、哀嚎与建筑崩塌的轰鸣交织成一首绝望的挽歌。

尼诺从布满灰尘和碎玻璃的地面上猛地站起,动力甲关节发出低沉的嗡鸣。他本能地抬头望向那片被等离子辉光染成诡谲紫色的天空,又迅速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在炮火中惊慌奔逃、在废墟旁无助哭泣的人们,他们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与痛苦。一股源自内心深处的悸动与不安,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催促他必须做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他看到卡文竟异常冷静地、甚至带着几分狡黠地趁机溜进了餐馆狼藉的后厨,手脚麻利地找出两个保温打包盒,将桌上那盘颇具争议的波兰饺子囫囵个儿地倒了进去,仿佛这是在战场搜刮最珍贵的战利品。

就在这一刻,尼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战术目镜清晰地捕捉到一个骇人的画面:一个穿着浅色外套、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年轻女孩,正惊恐地瘫坐在街道中央,而她头顶的正上方,一枚致命的等离子炮弹正带着死亡的尖啸,沿着精准的弹道轨迹朝她直坠而下!

“不!”内心的良知发出怒吼,他无法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哪怕这违背了隐匿行踪的原则。

意念如同闪电般传递!一道迅捷如风的身影——他的猎兵分身——如同鬼魅般激射而出。分身手持R15复合突击步枪,在冲刺途中一个干净利落的花铲动作,身体贴着粗糙的地面滑行,精准地挡在了女孩与坠落炮弹之间。几乎在同时,分身右手拇指飞快地拨动步枪侧面的切换开关,将射击模式瞬间调节至分解光束点射。副枪管迅速充能,发出细微而尖锐的“滋滋”声,下一刻,一道炽热无比的金黄色分解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自枪口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空中那团致命的等离子能量体!

“轰——!”

剧烈的爆炸在空中提前触发,膨胀的火球与冲击波大部分被高空吸收,化作一阵灼热的气浪席卷而下,但地面上的女孩得以幸免。

然而,等离子炮击仅仅是这场镇压行动的开胃菜。伴随着更加沉重、压抑的引擎轰鸣声从云层中压下,数架体型修长、线条硬朗的武装穿梭机(其角色等同于未来的武装直升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出现在硝烟弥漫的天空中。治安军真正的进攻,此刻才正式拉开帷幕。

这些穿梭机与尼诺见过的城防军装备截然不同。它们给尼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古老地球时代MI-24“雌鹿”那种兼具运输与火力平台的混合体,只不过披上了未来科技的冰冷外衣。但一旁的卡文,凭借其工造士的专业眼光,一眼就认出了其设计蓝本——源自战锤宇宙帝国方的“女武神”运输机,只是眼前的型号显然经过了大幅度的现代化升级,涂装也从原始的军绿色,替换成了更适合在城市钢筋水泥森林中隐匿的灰色数码迷彩。

更令人心寒的一幕随之上演。当这些穿梭机低空悬停时,舱门猛地滑开,一名名同样身着灰色数码迷彩轻型战术动力铠甲的治安军士兵,如同冰冷的雨点般从中跃下。他们手中持有的,是清一色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分解激光武器。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彻底震惊并激怒了尼诺。这些士兵落地后,第一时间并非清剿可能存在的武装抵抗分子,而是冷酷地将枪口对准了那些手无寸铁、正在四散奔逃的平民!

“不……!”尼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幽蓝色的分解光束无情地闪烁。被命中的平民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瞬息之间,身体如同被高温熔炼的蜡像般迅速分解、汽化,最终化为一撮随风飘散的、毫无生命迹象的灰烬,连同他们曾经的恐惧与希望,一同消散在风中。

“这…?!”

尼诺彻底懵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在他原来的世界,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军队——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其首要且神圣的职责,永远是保护它的人民!即便眼前的是治安军,属于人类内部的暴力机关,也绝不应该、绝不能将屠刀挥向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同胞!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怆,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你们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这声源自灵魂的拷问与怒吼,通过无形的信息网络瞬间灌入猎兵分身的处理核心。分身代替尼诺,发出了这声饱含愤怒与鄙夷的咆哮!几乎在怒吼发出的同时,分身已将手中的R15复合突击步枪高高举起,瞄准、射击,动作一气呵成!这一次,他将射击模式切换回了更具冲击力和惩戒意味的实弹点射模式。枪口喷吐出短暂的火舌,一枚表面缠绕着幽蓝色破甲力场的特殊穿甲弹脱膛而出,带着尼诺的怒火,呼啸着撕裂空气!

“噗嗤!”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一名刚刚抬起枪口的治安军士兵的大腿!动能与力场瞬间撕开了对方的护甲,鲜血迸溅,那名士兵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尼诺本体瞄准的,原本是对方的头颅。但就在他扣动扳机的前一瞬,卡文猛地伸出手,用力按下了他的枪管!卡文的脸上没有任何责备,只有极致的冷静,他朝着远处天空急速逼近的几个黑点一指——那是几架涂装更为深邃、散发着更强威胁气息的黑色雷鹰炮艇,它们的机炮炮塔已经开始旋转预热。

“别被愤怒冲昏头脑!现在,撤!为!妙!”卡文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尼诺看着眼前仍在继续的屠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心中有无尽的不甘与怒火,但他也清楚,卡文是对的。仅凭他们两人,无法对抗一支成建制的、冷酷无情的军队。

最终,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强行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杀意。他控制着猎兵分身,毫不犹豫地俯身,将那个瘫软在地、已被接连的恐怖景象吓傻的女孩一把扛在肩上。随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燃烧的街道和那些冷漠的灰色身影,转身跟随着卡文,两人身影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硝烟弥漫的小巷深处,暂时脱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六足陆地行舟如同一位沉默的钢铁巨人,在无垠的平原上缓缓踱步,巨大的机械足每一次起落都深陷入松软的土壤,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成为这片亘古寂静中唯一的节奏。夜空,是这片荒原最慷慨的馈赠。没有城市光污染的侵扰,天幕呈现出一种深邃到极致的墨蓝色,宛如一块巨大无比的天鹅绒,其上缀满了无数璀璨的星辰。银河如同一条流淌着钻石尘埃的浩瀚光带,横贯天际,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清冷、纯粹的星辉如同柔和的薄纱,无声地洒落下来,为荒原的每一道起伏的丘壑、每一丛顽强的枯草都勾勒出银亮的边缘。气温随着夜深而骤降,带着草木与泥土气息的凉风掠过甲板,与下方锅炉传来的微弱热气交织,带来一丝醒神的寒意。

在这片壮阔星空的笼罩下,行舟左侧的甲板仿佛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宁静港湾。尼诺的游骑兵分身,如同一个耐心的荒野厨师,正无言地守着一口咕嘟作响的金属炖锅。锅中翻滚的,是名为“柴火泰伦虫杂”的改良菜肴——用肉质鲜美、富含营养的泰伦虫族组织与骨骼,替代了传统的猪杂与猪骨。橘红色的火苗在特制的便携炉灶下欢快地跳跃着,舔舐着锅底,将温暖的光晕投射在分身毫无表情的金属面甲上,也映亮了锅沿蒸腾起的、带着奇异肉香与香料气息的白色水汽。

尼诺操纵着分身,娴熟地撒入一把混合香料,随即又拈起两枚壳上带着诡异虹彩、仿佛蕴含星云的外星藤壶——“丘脑”,利落地扔进沸腾的汤汁中。他深谙此道精髓:需以海鲜提鲜。这“丘脑”的存在本身,就是克里斯朵夫人进取心的缩影。它们原本是木卫二冰洋深处剧毒且顽固的寄生生物,能死死吸附在潜艇最关键的管道系统中,是令人头疼的灾害。然而,克里斯朵夫人以惊人的毅力与生物科技,硬是将这充满野性的毒物驯化,变成了餐桌上提升风味的珍贵佐料。

在克里斯朵夫,这并非孤例。使用来自其他世界观的“怪物”作为食材,早已融入日常:不可一世的泰伦虫族,成了饲养场里主要的肉畜来源;木卫二那些形态狰狞的水生怪物,被端上餐桌时被称为优质海产;就连在《最后的生还者》中能将人转化为怪物的恐怖真菌,也被成功培育成类似黑松露般香气独特的可食用菌类。尼诺手边摆放的调料便是明证:那琥珀色的鱼露,是由木卫二的“骨尾煞”、“脊刺”和“泥偶迅猛龙”这些小型水生怪物混合发酵而成;浓稠的蚝油,实则是用水生怪物摩洛克慢火熬制;就连蘸料里那抹惊心动魄的辣意,也并非来自传统小米椒,而是一种特性相似的、燃烧着火焰色彩的仙人掌果实。

与左侧甲板这片充斥着食物暖香与炖煮声响的祥和截然不同,行舟前部甲板的气氛则凝重如冰。卡文背对着星空,身影在舷灯下拉得很长。他依靠在冰冷的护栏上,目光并未欣赏璀璨的星河,而是警惕地扫视着远方被黑暗吞噬的地平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风声和行舟的脚步声掩盖,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尼诺本体的耳中:

“尼诺…”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首先,我们这种不愿被收编的‘自由’利都卡斯,本身就在共和国的通缉名单上,这你是知道的。”他转过头,仿生义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蓝光,直视着尼诺,“而你今天在夜之城开的那一枪,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治安军的脸上。这会将我们从通缉名单上那些不起眼的、可能被忽略的角落,直接提升到榜单位置显眼的前十之列。”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继续道:“虽然,就目前而言,绝大部分为了赏金而来的鬣狗,对我们还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但是…”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真正担心的,是迟早会引来官方的注视——不是那些普通的治安军,而是共和国麾下,那些与我们同源,却效忠于他们的…官方利都卡斯。”

浓郁的香气最终战胜了旷野的寒风,在甲板上弥漫开来,像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捕获了每一个饥饿的灵魂。那锅“柴火虫杂”终于熬煮到位,汤汁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奶白色,其中又隐隐透出泰伦生物组织特有的灰白质感,浓香四溢,仿佛将力量与温暖都炖煮在了这一锅之中。

尼诺率先动手,用一把金属长勺,小心地将滚烫的汤汁舀入一个厚重的陶碗里。蒸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部分面甲。他随后熟练地往碗中加入一小勺琥珀色的、由异星水怪发酵而成的鱼露,鱼露落入汤中,瞬间激发出更深层次的复合鲜味。最后,他撒上一把翠绿欲滴、形态与芹菜相似但叶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克里斯朵夫芹”碎末,清新的植物气息立刻与浓郁的肉香交织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他才“咔哒”一声收起了头盔,露出了那张饱经风霜却带着满足笑意的脸庞。他小心地吹了吹气,啜饮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随后对着坐在火堆对面、依旧有些拘谨的少女,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灿烂而满足的笑容,用一句古老而质朴的赞叹表达了他的最高评价:“鲜到掉眉毛!”

少女犹豫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成分诡异的汤。在跳动的火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眼神中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与对未知食物的本能抗拒。她双手捧着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捧着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危险的炼金药剂。最终,在尼诺鼓励的目光和腹中饥饿的驱使下,她极其小心地、几乎是只用嘴唇沾了一点汤汁。

然而,预想中的怪味并未出现。相反,一股难以言喻的、层次极其丰富的鲜美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绽放。用泰伦虫族多种骨骼久熬出的汤底,竟奇妙地融合了羊肉的醇厚、牛肉的深沉与猪骨的温润,而那两枚“丘脑”融化后带来的、属于海洋的深邃鲜甜,如同画龙点睛之笔,将整个汤品的风味提升到了传统骨汤难以企及的高度。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这一次,动作明显顺畅了许多。

尼诺见状,笑意更浓。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干净剪刀,“咔嚓”几声,利落地剪断了几段口感弹牙的虫族小肠和几片厚厚的虫杂,又用筷子从锅里精准地夹出几块纹理分明、吸饱了汤汁的“罗汉肉”,一股脑地放进自己的空碗里。随后,他豪爽地舀起一大勺他秘制的、用辣味仙人掌和异界香料调制的辣椒蘸水,淋在肉上,便开始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

然而,少女的心情显然无法像尼诺这般轻易地放松下来。温暖的食物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无法立刻融化她心底的冰层。她透过跳跃的、橙红色的火光,望向尼诺那张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既真实又虚幻的脸庞,眼神浑浊,充满了迷茫与挣扎。她放下碗,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破了用餐的温馨氛围:

“你们……明明和那群屠杀平民的‘恶魔’一样,来自地狱,可……为什么会选择救下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这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已久,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尼诺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这个问题像一根尖锐的刺,直直扎入他内心最深处关于身份与信念的纠葛。他放下筷子和碗,眉头微蹙,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星空下,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行舟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他该如何向一个刚刚经历家园被“同类”摧毁的少女解释,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决定善恶的,是使用力量的那颗心?

就在这时,被浓郁香味最终吸引过来的卡文,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火堆旁。他刚好听到了少女的疑问。这位工造士没有立刻去盛汤,而是站在光影交界处,他那沾染油污的长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他代替沉默的尼诺开了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金属质感的平静,却比平时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深沉:

“小姑娘,很多事情,不能像分辨齿轮的正反一样,非黑即白,以偏概全。”他的仿生义眼扫过少女,又看了看尼诺,“不能因为我们也身披利都卡斯的铠甲,拥有着源自类似地方的力量,就把我们和那些选择践踏生命、服从扭曲秩序的‘恶魔’相提并论。”

他缓缓走到锅边,一边拿起勺子给自己盛汤,一边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与坚定:“你要知道,在这片广袤而混乱的克里斯朵夫土地上,并非所有利都卡斯都选择了屈从。依然有一部分人,像我们一样,心中燃烧着对人类本身——不是对某个政权,也不是对某种教条,而是对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恐惧的‘人’——抱有最纯粹的热爱与守护之心。正是这份热爱,让我们无法归顺于那个视生命如草芥的共和国。”

看着卡文也准备加入这场露天晚餐,尼诺似乎从沉重的思绪中暂时挣脱出来,他拿起剪刀,也帮卡文剪了些虫杂,同时用一种带着戏谑的语气调侃道,试图驱散一些凝重的气氛:“咦?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自己是高贵的机械教贤者,喝点高级机油、补充点电能就能活吗?”

卡文接过尼诺递来的碗,听到这调侃,不由得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那笑声甚至让他胸腔内的仿生肺叶发出了轻微的嗡鸣。他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指着锅里翻滚的肉块说道:“废话!让你一天三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喝那些味道千篇一律的机油,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一顿热乎的、实实在在的‘荤腥’,要是还能忍住不食指大动,那才真不是个正常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尼诺、卡文和那位不知名的少女在广袤而危险的克里斯朵夫土地上辗转,如同一缕轻烟,刻意躲避着官方明面上的追捕。他们反其道而行,专挑那些管理混乱、鱼龙混杂的官方据点藏身,深谙“灯下黑”的道理——在共和国体制的缝隙中,这些看似危险的地方,反而能提供意想不到的庇护。

少女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力。作为在夜之城那样高度义体化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改变外貌对她而言如同更换一件衣服。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旧日的形象,换上了一头粉白渐变、如同霓虹般炫目的长发,瞳孔也通过微型手术改造成了极具冲击力的红金异色,搭配上一身风格叛逆却不至于过于招摇的朋克风服装,彻底融入了边缘地带的人群之中,与之前那个惊恐无助的女孩判若两人。

三人最终潜藏的地点,是共和国境内以混乱和黑暗闻名的据点——“海伯纳”城镇。这里是一个充满矛盾与血腥的地方。一方面,它是共和国重要的水产品生产和加工基地,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与加工厂的化学药剂气味;另一方面,它也是整个星系中最臭名昭著的奴隶集散与“生产”中心之一。

在这里,来自《阿凡达》世界的纳威人,其生命价值比路边的野草还要低廉。他们被戴上沉重的镣铐,在皮鞭与咒骂声中从事着最危险、最繁重的劳动。尤其那些来自海洋部落的纳威人,因其天生对水生环境的卓越适应性,被奴隶主们视为“完美”的消耗品,驱赶着潜入危机四伏的“迪尔克”海洋深处,去捕捞那些凶悍异常、但肉质被权贵阶层视为极品珍馐的深海巨怪。每一次下潜,都是一场生死赌博,他们不仅要面对目标海怪的垂死反击,更要时刻警惕克里斯朵夫本地水生生态系统中那些更加诡异、更加致命的原生掠食者。

“泰坦昆虫”,是克里斯朵夫人对本地生态链顶端那些庞然巨物的统称。它们并非严格生物学意义上的昆虫,却演化出了与之惊人相似的、覆盖着厚重外骨骼的节肢动物形态,其体型之巨,足以让任何来自其他世界的“巨兽”相形见绌。

而在海伯纳,所有渔民和纳威奴隶谈之色变的,是一种名为“巨水虿”的恐怖存在。这种生物潜藏在迪尔克海洋那阳光无法触及的深渊之中,成年个体体长可达惊人的三百米!它的外形如同被放大了亿万倍的蜻蜓幼虫——水虿,通体覆盖着一种深邃、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外骨骼。这种甲壳的硬度超乎想象,据说即使是阿斯塔特星际战士使用的爆弹枪,倾泻而出的高爆弹药也只能在其表面留下微不足道的凹痕,难以造成有效伤害。

“巨水虿”是深渊的霸主,它们通常以深海中两种同样庞大的生物为食:一种是能撕开潜艇外壳、体表覆盖着厚重生物装甲的“末日蠕虫”;另一种是长着无数蛇状触须、血盘大口能够发出骇人吼声的“蛇发女妖·卡萨布兰迪”。这两种深海巨怪,因其肉质蕴含独特风味和稀有性,在克里斯朵夫的美食界地位堪比旧时代的东星斑与石九公,是顶级宴席上身份的象征。然而,它们性情极其凶猛刚烈,至今无法被人类驯化圈养,只能依靠最原始、最危险的海钓或驱赶奴隶下潜捕捞的方式获取。而每当到了“巨水虿”的繁殖羽化季节,这两种珍贵海怪的数量便会急剧减少,因为它们都成了这些深渊掠食者储备羽化能量的饕餮盛宴。

更令人不安的是,即便“巨水虿”成功完成羽化,蜕变为克里斯朵夫生物圈中实至名归的空中霸主——“科尔麦克绿蜓”,它们对人类的威胁也并未消失,只是转换了形式。这种翼展轻松超过五百米的庞然大物,振动着发出雷鸣般轰响的翅膀,翱翔于云层之上,它们的主要猎物,竟然是那些在天空中巡弋的、体型同样巨大的泰伦虫族飞行泰坦!虽然它们间接减少了来自虫族空军的部分压力,但其本身的存在,就对人类的空中运输、飞行基地和空中牧场构成了巨大的、不可预测的威胁。

这就是克里斯朵夫,一个美丽与恐怖交织、生命以最狂野和最不可思议的形式绽放与竞争的多元宇宙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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