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行舟那经过改装的货舱内,此刻俨然成了一座临时的军械库与战术准备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冷却液气味、武器保养油的淡香,以及一股紧绷的、如同上弦之箭般的肃杀氛围。仅有几盏功率全开的无影灯投下冷白色的光芒,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却也将金属舱壁上每一道划痕、每一块油污都照得清晰可见。
尼诺的本体背对着舱室中央的全息战术桌,他并未穿戴那身标志性的重型动力甲,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更适合潜行与指挥的轻便作战服。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眼前正在为最终行动做准备的数个分身。这些与他形貌一致、却散发着不同职阶专有气息的身影,正沉默而高效地检查着各自的装备:沉重的压制者分身正将弹链“咔嚓”一声卡入MA138通用机枪的供弹机,发出令人心安的金属咬合声;灵巧的斥候分身反复测试着光学迷彩的启动速度,身影在灯光下时而清晰,时而化作一道扭曲的透明涟漪;空袭者分身则在调整背后飞行背包的矢量喷口,细微的离子蓝光忽明忽暗,发出低沉的嗡鸣。
整个舱室里,只有武器部件碰撞的清脆声响、能量核心充能的微弱蜂鸣,以及动力关节活动时液压杆泄压的“嘶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冰冷而高效的战前序曲。
在这片忙碌景象的边缘,cas静静地站立着。他已经换上了尼诺特意为他准备的S22型侦察动力铠甲。这套铠甲线条流畅而隐蔽,通体哑光黑,关节处采用了更静音的设计,显然是斥候职阶的顶级配置。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戴着战术手套的手腕,感受着新型铠甲与身体的贴合度与内部伺服系统传来的细微反馈力。面甲尚未放下,露出他年轻却已刻上坚毅与些许紧张的脸庞,眼神紧盯着全息图上那座被标注为“圣玛利亚修道院”的阴森建筑结构图,仿佛要将每一条通道、每一个可能的火力点都刻进脑海里。
尼诺转过身,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备战声中依旧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穿透了金属的摩擦音与能量的低鸣:
“这次行动非常的重要。”他的目光先是落在cas身上,随即又扫过自己的分身们,仿佛在向每一位参与者强调,“修道院的结构图,cas你也已经看过了。计划……你也清楚了吧?”
cas闻声抬起头,对上尼诺的视线。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对救援同伴的急切,有对未知危险的警惕,也有对身边这位强大而神秘的利都卡斯的一丝依赖。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透过还未闭合的面甲传出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试图掩饰紧张而刻意表现的沉稳:
“清楚了。”
尼诺微微颔首,对他简洁而肯定的回答表示认可。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行动本身即是全部。他抬起手臂,操作着手腕上的微型控制终端,cas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两人的头盔HUD界面瞬间亮起,复杂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最终定格在正中央一个不断跳动的猩红色倒计时数字上。
“同步完成。”尼诺的声音透过即将闭合的面甲传出,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质感,冰冷而决绝,
“30分钟。速战速决。”
行动的第一阶段,在一声撕裂夜空的尖啸中拉开帷幕。
率先登场的是空袭者分身。他如同自陨星中诞生的神罚,身着线条硬朗、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K18型中型空中突击动力铠甲——其防护等级甚至能与国防军的重型动力铠对标——从浓密的云层中俯冲而下。脚部矢量喷口与背部主喷气背包协调运作,喷吐出幽蓝色的离子尾流,调整着俯冲角度,使其像一柄精准的战锤,直指修道院那历史悠久、描绘着宗教彩绘的玻璃穹顶。
“轰——咔嚓!!!”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与无数飞溅的晶莹碎片,空袭者分身悍然撞入了这座神圣(却已堕落)的建筑内部。他沉重的身躯砸在下方大厅光洁的石质地板上,冲击波裹挟着玻璃渣和尘埃呈环状扩散,手中的长柄动力锤锤头嗡鸣,缠绕着足以撕裂现实本质的毁灭性能量——得益于旗者的恩赐,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已转化为无法防御、直击灵魂本源的真实伤害。
几乎在空袭者落地的瞬间,以其为空间坐标,数道刺眼的蓝色传送光束便在他周围亮起。突击者分身——利都卡斯体系中专精于室内近距离作战的杀戮专家——率领着一队涂装暗哑、行动迅捷如猎豹的高级战术机器人,如同鬼魅般闪击进入战场。它们眼中的传感器闪烁着无情的红光,瞬间便锁定了所有可见的热源信号。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头顶和内部的毁灭性打击,如同在蜂巢里投下了巨石。霎时间,无论是表面上还披着虔诚外衣、实则手持爆弹枪的武装修女,还是深藏于地下室、负责看管陈珞琳与科兹的精英雇佣兵,全都如同被惊动的潮水般,向着震动与巨响传来的主厅涌来。他们的注意力,被这两个如同楔子般钉入心脏地带的利都卡斯分身完全吸引。
率先接敌的是突击者分身。在一条连接主厅的、狭窄而古老的石制廊道中,他与第一波闻讯赶来的阿斯塔特修士迎面撞上。通道两侧斑驳的壁画在爆弹的光芒下忽明忽暗,见证了信仰与杀戮的荒谬并存。
“呯!!!”
一声迥异于爆弹轰鸣的、带着特殊力场震颤的枪声响起。突击者分身手中的复合式短突击步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一枚5.8mm口径的GHJ11多用途半穿甲弹,以超越阿斯塔特反应极限的速度,精准地钻入了为首一名修士的头盔。那覆盖着陶钢的头盔并未出现巨大破洞,但其内部,粉碎力场已然将神圣的基因改造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紧随其后的微型爆炸与辐射残留更是彻底断绝了任何生还的可能。那名阿斯塔特一声未吭,沉重的身躯便向前扑倒。
反应过来的阿斯塔特们立刻依托廊柱和门廊展开反击,爆弹如同雨点般倾泻而来,与突击者分身率领的机器人小队射出的GHJ11弹幕在空中疯狂交织。然而,在这狭窄空间内,双方几乎没有任何腾挪余地,战斗瞬间演变成最残酷的火力对拼。
但科技的代差在此刻显露无疑。尼诺分身所穿戴的S11型战术动力铠甲,其表面荡漾开的泰坦等级维度护盾,在面对雨点般袭来的爆弹时,仅仅泛起一阵阵如同水波般的柔和涟漪,能量读数稳如泰山,连一丝过载的迹象都没有。反观阿斯塔特们那赖以成名的动力甲,在GHJ11面前却脆弱得如同纸糊,无论是肩甲、胸甲还是头盔,一旦被那缠绕着力场的弹头击中,非死即残。一时间,人数占优的阿斯塔特小队竟被完全压制,伤亡惨重。
习惯于在远距离火力劣势时便发起致命冲锋、以精湛近战技巧决胜负的阿斯塔特们,此刻陷入了思维的惯性。一名修士在队友火力掩护下,终于咆哮着突进到突击者分身数米之内,他肩上的热熔炮口瞬间凝聚起足以熔穿坦克装甲的毁灭性能量团,猛地喷射而出!
那足以汽化绝大多数已知合金的炽热洪流,结结实实地轰击在突击者分身的维度护盾上。然而,预想中的护盾过载、铠甲融化的景象并未出现。那层看似单薄的护盾依旧稳定地荡漾着,甚至连一丝能量波动都未曾紊乱,仿佛那足以熔铁化钢的热熔攻击,不过是一阵微风吹拂在了亘古不变的礁石上。
就在那名阿斯塔特因惊愕而动作迟滞的瞬间,突击者分身空闲的左手已然抬起,一把造型奇特、枪口仿佛由能量构成的武器对准了他。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高频悲鸣。下一刻,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出不稳定亮白色的高温带电粒子流从枪口喷涌而出!
粒子流扫过的瞬间,那名阿斯塔特,他手中的热熔炮,他脚下古老坚硬的石砖,以及他身后厚重的金属墙壁……所有的一切,都在亿万度的高温下瞬间汽化,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边缘呈现熔融琉璃态、深不见底的可怕切痕,仿佛被神灵用无形的巨刃从现实中直接抹除。
这,就是尼诺设计的近战利器——气化武器。模仿恒星风原理,释放出局部上亿摄氏度的毁灭性能量。在这绝对的科技壁垒面前,勇气、信仰乃至基因强化的躯体,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你们明明是帝皇的女儿,如今却做着如此龌龊之事,我真替他老人家感到悲哀!”
尼诺的空袭者分身声音透过S14空中突击型动力铠甲的扩音器传出,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与毫不掩饰的鄙夷,在已然沦为废墟的教堂主厅中回荡。他手中的动力长柄锤舞动如风,锤头上缠绕的真实伤害力场在空中划出令人心悸的扭曲轨迹。得益于铠甲卓越的机动性,他时而如鹞鹰般低空掠过,时而借助矢量喷口进行违反物理直觉的直角变向,沉重的战锤每一次挥击,都精准地砸在战斗修女们动力甲的薄弱处,或是将她们赖以掩护的残破廊柱与圣像台座轰成齑粉。
整个地面教堂,此刻已彻底成为他一人表演的杀戮舞台。那些身着动力甲、平日里足以令异端胆寒的战斗修女,此刻却显得如此笨拙与无力。她们或许能勉强与一名阿斯塔特周旋,但在一位能将阿斯塔特乃至帝皇禁军都视作炮灰轻易屠戮的利都卡斯面前,那点战斗技艺与信念,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双方之间的战力差距,早已不是“鸿沟”二字可以形容,那是生命层次与力量体系的绝对代差。
“兵对兵,将对将。欺负一群普通人算什么本事?”
一个清冷而带着怒意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说话的,正是尼诺之前在街道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白发修女。她排众而出,身上朴素的修女服与周围残破的动力甲格格不入,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却燃烧着某种近乎狂热的战意。她紧盯着空袭者分身,话语中充满了讥讽:
“那你一个特种职阶的利都卡斯,来对战我们这些‘普通人’,又算得了什么本事?”
尼诺的空袭者分身动作骤然一停,沉重的动力长柄锤带着未尽的呼啸声被他轻松地反手扛在肩头,锤头甚至还在微微嗡鸣,散发着危险的热量。覆盖着黑色面甲的头颅微微偏转,似乎是在“打量”着这位敢于直面他的修女。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依言往后轻巧地跳跃了几步,与对方拉开了些许距离,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那番狂暴攻击从未发生。
“换人。”
他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
话音刚落,空袭者分身身旁的空间便开始剧烈扭曲,一道幽蓝色的传送光门无声地展开,将其吞没。下一刻,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气息的身影,自尚未完全闭合的传送光门中并肩踏出。
新登场的两位,正是尼诺更为诡谲难测的灵能作战单位——精英灵战兵与灵吸兵。
他们身着的同样是黑色底色的动力铠甲,属于S16灵能型。与S11战术型那纯粹的功能性线条不同,S16型的甲胄上布满了复杂而精密的深灰色能量导流条纹,如同某种活着的、呼吸的电路图腾,平日里它们静默地潜伏在黑色甲面之下,毫不起眼。然而,一旦灵能开始涌动,这些条纹便会瞬间被点亮,焕发出如同最上等紫水晶般深邃而瑰丽的光辉,将冷酷的杀戮兵器渲染得如同来自异次元的艺术杰作。
精英灵战兵沉默地立于左侧,其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不断汲取周围光线的黑洞,空气因他而微微扭曲,无形的灵压让距离稍近的战斗修女们感到一阵心悸与呼吸困难。
而右侧的灵吸兵,则更为可怖。它甚至不需要任何动作,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以自身为中心,展开了一个绝对的“反灵能场域”。这并非寂静修女那种基于“不可接触者”体质形成的虚无之力,而是一种更高级、更主动的吞噬与镇压!在这力场范围内,所有试图连接的亚空间低语被瞬间掐断,所有酝酿中的灵能法术如同被冰封,甚至连战斗修女们那源于信仰的、带有微弱灵光的神圣加持,也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效果十不存一!
在这两位专为对付灵能与亚空间存在而打造的“专家”面前,所谓的寂静修女,其力场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显得微不足道。
尼诺的准备,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暴力突破。他精准地识别出对手的特性,并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毫不犹豫地祭出了最为克制对方的棋子。
这绝非一场公平的对决,而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单向透明的猎杀。尼诺端坐于情报的绝对高地,冰冷的视线早已穿透了奥莉雅·塞巴斯蒂安那看似神秘强大的外壳,将她的一切剖析得一清二楚。
这位白发女子,名为奥莉雅·塞巴斯蒂安,是那位已死的塞巴斯蒂安领主不为人知的私生女,其身份是特种职阶——灵媒。这是一种与亚空间深度绑定的灵能战斗单位,与能够利用人造灵能技术有效疏导、缓解灵能副作用(尤其是那致命的能量淤积与热量)并因此得以装备厚重动力铠甲的灵战兵不同,灵媒与亚空间的联系过于纯粹和深入,反而排斥人造灵能的“玷污”。这导致她们无法有效解决灵能释放时产生的惊人热量,为了不至于在激烈的战斗中从内部自燃,她们被迫放弃了任何形式的封闭式动力装甲,仅能依靠脆弱的肉身与单薄的衣物直面战场。这使她们成为了典型的玻璃大炮——拥有超越常规灵战兵的瞬间灵能爆发强度,却代价高昂:防护能力近乎于零,且因散热问题导致战斗持久性极差。
然而,她这唯一的“优势”,在尼诺派出的进化职阶——精英灵战兵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后者是完成了残酷的亚空间试炼,真正脱胎换骨的存在,其灵能强度与掌控力已非普通灵战兵可比,奥莉雅那点引以为傲的灵能强度,在精英灵战兵面前毫无优势可言。
更不用说,战场边缘还伫立着那位沉默的灵吸兵,它如同一个专为吞噬灵能而生的黑洞,是所有灵能者天然的克星。
因此,面对奥莉雅,尼诺心中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冗余情感,只有高效执行清除任务的冰冷指令。
战斗的进程残酷地印证了这份情报的精准。精英灵战兵如同一位优雅而致命的舞者,其攻击方式变幻莫测。时而,是撕裂空气的心灵震爆,无形的冲击波让奥莉雅立足的石板寸寸龟裂;时而,是扭曲现实的亚空间裂隙,如同贪婪的巨口试图将她吞噬;时而又凝聚出灼热的灵能火焰,将空气都点燃。而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灵能风暴间隙,精英灵战兵手中那柄散发着幽光的相位长铍会如同毒蛇般刺出,每一次挥砍与突刺,都因旗者能力的加持而转化为无法防御、直击本源的真实伤害,迫使奥莉雅必须倾尽全力进行闪避,哪怕只是被擦伤,后果也不堪设想。
而每当奥莉雅咬紧牙关,凝聚起足以撕裂坦克的灵能闪电,或是试图构筑起保护自身的灵能屏障时,那个如同梦魇般的身影——灵吸兵,便会无声地向前一步。它甚至不需要做出任何攻击动作,仅仅是其存在本身张开的反灵能力场,就如同一个无底的深渊,将奥莉雅辛辛苦苦凝聚起来的灵能瞬间抽干、吸收、化为乌有。她最强的攻击手段,在灵吸兵面前变成了可笑的哑弹,她赖以周旋的防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在这种全方位的、令人绝望的压制下,奥莉雅被迫持续不断地超负荷榨取着自身的灵能,试图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胜机。然而,灵媒那无法解决的致命缺陷,此刻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反馈在她身上。庞大灵能在其体内奔涌、释放,却无法通过人造灵能系统有效疏导,那惊人的、源于灵魂深处的热量开始疯狂积聚。
很快,她的白皙皮肤变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细密的汗珠刚渗出毛孔就被蒸发成白色的水汽。她的呼吸变得灼热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熔岩,视线开始模糊、旋转,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灵魂仿佛被放在烙铁上炙烤,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她踉跄着,原本流畅的灵能引导变得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流。
她已陷入了严重灵能过载带来的濒危状态,如同在沙漠中心严重脱水的旅人,连站立都变得无比艰难。这场战斗,在她最致命的弱点被尼诺精准洞悉并加以利用的那一刻,便早已失去了所有悬念。
“你杀了我吧!”
奥莉雅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虚脱与绝望。她不再维持任何防御姿态,染血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那双曾燃烧着战意的冰蓝色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寂。她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仿佛在迎接一场早已注定的解脱。
然而,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并未到来。尼诺的精英灵战兵分身闻言,手中那柄跃动着紫水晶光辉的相位长铍微微一顿,随即,萦绕其上的毁灭性能量如同潮水般退去。他沉默地看了奥莉雅一眼,那黑色的目镜背后,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完全没这必要。”
分身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电子质感,听不出丝毫胜利者的得意或怜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身后的传送门再次幽幽展开,散发出稳定的蓝色光晕,灵吸兵也沉默地退后一步,表明战术目标已然达成,继续纠缠只是浪费能量。
可就在这时,奥莉雅却笑了。那笑声起初很低,带着哽咽,随即变得越来越大,充满了凄凉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嘲弄,在残破的教堂废墟中格格不入地回荡。
“呵…呵呵呵……你这么做…”她笑得眼泪都溢出了眼角,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与灰尘,显得格外狼狈,“是想凸显出自己的正义感和善良吗?是想证明你和那些冷血的官方利都卡斯不一样,拥有着高尚的‘怜悯’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从凄厉的笑转为饱含愤怒与痛苦的咆哮,像一头受伤的母兽,对着尼诺即将离去的背影嘶吼:
“你以为你在拯救无辜?!你以为你在铲除邪恶?!你知道要是你们今天的行为成功了,彻底捣毁了这里,会给阿斯通旺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尼诺穿行至传送门边缘的身影猛然定格。精英灵战兵分身彻底侧过了身,那冰冷的黑色目镜牢牢锁定在奥莉雅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身上,其中闪烁的数据流似乎都停滞了一瞬,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好奇——一种对即将揭露的、超出计算之外的事实的探究。
奥莉雅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揭开了阿斯通旺血淋淋的伤疤:“共和国的什一税!一直是压在阿斯通旺几百亿人民头上的一座挪不开的巨山!一座能随时让我们粉身碎骨的绞刑架!”
她的眼神穿透了尼诺,仿佛看到了无数过去的惨状:“在利都卡斯人**易发生之前…几乎每年!是的,每年!都有成片成片的工人,甚至是我们本地的官员,被拖到广场上公开处决!他们的罪名很简单,简单到可笑——没有完成,或者仅仅是拖欠了那永远也填不满的什一税!”
她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地刺向尼诺:
“也许在你看来,这种黑暗、肮脏、亵渎生命的人**易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但你有没有想过…这…这却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能够稍微缓解共和国那贪婪胃口,让税收指标勉强达标,避免大规模清洗的…唯一手段!”
“你们自诩的正义!你们高高在上的道德审判!”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呐喊,“却要罔顾阿斯通旺几十亿底层工人的生死不顾!你们毁了这里,明天!也许就是明天!共和国的大炮就会对准那些无法缴足税额的街区!你们…你们算哪门子的正义?!!”
奥莉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沉重的撞锤,狠狠砸在尼诺的心防上。他僵立在传送门的光晕前,那番残酷而绝望的自白,让他仿佛看到了在宏大的“正义”旗帜之下,被忽略的、血淋淋的现实代价。他原本坚定的信念核心,此刻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愣在原地,久久无言。覆盖着装甲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了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甲片摩擦,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挣扎与无力。那紧握的拳头,象征着他对这种扭曲现实的愤怒与不甘,象征着他也想一拳砸碎这该死的困境。
然而,几秒之后,那紧握的拳头,却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了。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所有的愤怒和挣扎,似乎都在这冰冷彻骨的现实面前,化为了乌有。
面甲之下,传来他变得异常沙哑的声音,那声音里不再有之前的冰冷与决绝,而是充满了某种认清了自身局限后的疲惫与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恕我…无能…”
与此同时,行动的第二阶段在阴影中悄然完成。趁着地面上激烈的战斗吸引了所有敌人的注意,cas与尼诺的斥候分身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修道院下方阴冷潮湿的地下监牢。过程虽有几次与零星守卫擦肩而过的惊险,但主力已被调离的守备终究无法形成有效阻拦。他们顺利找到了被囚禁的康拉德·科兹与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的陈珞琳。按照既定计划,他们迅速启动便携式传送信标,蓝色的光门吞没了营救者与被营救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座罪恶的巢穴之中。
从空袭者分身砸穿穹顶,到传送门光芒最后一丝涟漪在陈家门口消散,整个行动耗时28分钟。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八分钟后,那艘承载着希望与沉重代价的陆地行舟,已然撕破阿斯通旺浑浊的大气层,化作星点,消失在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也正是在这决定性的二十八分钟之后,在阿斯通旺那拥挤、破败的棚户区深处,尼诺的本体与cas,带着神情恍惚的陈珞琳,站在了一扇锈迹斑斑、饱经风霜的铁皮门前。尼诺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粉尘的污浊空气,抬手,轻轻敲响了门扉。
“妹妹…?”
开门的是陈珞珞。她那双平日里如同蒙尘玻璃般浑浊无神的眼睛,在触及妹妹身影的瞬间,竟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刺目的清明!她像是怕眼前只是又一場幻梦,猛地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失而复得的妹妹紧紧箍在怀里,瘦弱的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仿佛要将陈珞琳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她却忽略了,怀中妹妹那过于僵硬的身体,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以及站在妹妹身后,默默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的尼诺和cas。
“珞珞,这么晚了,这是怎么…”屋内传来老陈沙哑而带着睡意的询问,但当他和他那同样被惊醒的妻子,借着门外昏暗的光线看清被大女儿紧紧抱住的小女儿时,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
“珞琳!!”
两声如同撕裂布帛般的呼喊同时响起。两位老人,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活力,踉跄着扑上前,粗糙、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颤抖着,与两个女儿紧紧相拥。四个人,就在这狭窄、充斥着贫穷气息的门廊里,抱成了一团,哭声与压抑的抽噎交织,那是历经绝望后短暂的重逢狂喜。
“妈…”陈珞琳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哽咽,细微得如同蚊蚋,“我想吃你煮的汤圆了…这次,我想看着你给我煮…”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补充道,“再给我姐姐…也煮一份…”
“好!好的珞琳!”老母亲泪如雨下,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妈妈这就满足你!给你煮!煮你们最喜欢吃的芝麻汤圆!都煮!都煮!”
不久后,在勉强称之为“餐厅”的狭小空间里,那盏昏黄摇曳的节能灯下,cas和尼诺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口冒着热气的旧锅。锅里翻滚的,是用共和国配给的、毫无味道可言的“尸体淀粉”混合着少量合成色素与香精制成的“芝麻汤圆”。那苍白的面皮,那虚假的馅料,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家庭的窘迫与这个世界的残酷。看着这锅“汤圆”,两人心中的歉意与沉重,几乎要凝成实质。
热情而淳朴的老两口,自然没有忘记这两位冒着与整个共和国为敌的巨大风险、将女儿带回他们身边的“恩人”。老陈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眶,努力挤出一个感激却难掩悲戚的笑容,招呼道:“来来来!两位恩人!我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就…就请你们吃一下我们煮的汤圆吧!别嫌弃…”
看着依旧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尚未知晓残酷真相的两位老人,尼诺和cas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他们沉默地拉开那吱呀作响的旧椅子,坐了下去,然后,几乎是同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同样写满沉重与疲惫的脸。
尼诺率先拿起了那双边缘有些破损的合成材料筷子。他这个对合成食品和尸体淀粉极度抵触、味觉敏锐到近乎挑剔的人,此刻却盯着碗中那漂浮着的、苍白圆润的“汤圆”,眼神复杂。最终,他夹起一颗,没有任何犹豫,送入口中,沉默地、几乎是机械地咀嚼着,强忍着身体本能泛起的排斥与不适,一口,接着一口,将那碗承载着太多情感的“汤圆”,吃得干干净净。
cas同样拿起筷子,但他的动作明显带着颤抖。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灼热的炭火。终于,他无法再抑制身体的颤抖,握筷子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紧接着,坐在他旁边的陈珞琳,也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破碎地溢出,最终化为难以自抑的悲痛大哭。
“好孩子,好孩子,爸爸妈妈在这,不用再哭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笨拙的老父亲手足无措地上前,想用他粗糙的大手安抚女儿,却不知该如何抹去那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
就在这时,尼诺放下了手中的空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同样无法掩饰的哽咽,道出了那令人心碎的真相: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们…没能力救下你们…”
随着尼诺沉重的叙述,老两口脸上的喜悦一点点冻结、剥落,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与沉默。他们得知了幕后黑手是共和国,得知了尼诺他们捣毁修道院的行为必然会招致共和国残酷的报复,而尼诺和卡文,确实没有能力保护整个阿斯通旺。为了避免这里的人民在未来承受共和国更加酷烈、无差别的镇压与折磨,他们做出了一个无比痛苦却必要的决定——使用气化炸弹,彻底、人道地…摧毁阿斯通旺,让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从永无止境的压迫循环中得到最终的解脱。
老两口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凝固。最终,他们没有哭喊,没有质问,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深深地看了尼诺和cas一眼,那眼神中混杂着理解、绝望,以及一丝…解脱?他们轻轻地将两个女儿——一个精神破碎,一个悲痛欲绝——拉了起来,默默地走向里间那更加狭小破败的卧室。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里面传来了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低语,那是最后的叮嘱,是最后的拥抱,是生与死之间,最沉痛,也最温柔的道别。
当那扇门再次打开时,老陈和他的妻子,眼中已没有了泪,只剩下一种仿佛被掏空一切的平静。他们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将他们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两个女儿,托付给了尼诺他们。
当象征午夜来临的、嘶哑的电子钟声在阿斯通旺上空艰难地敲响第十二下时,陈家的老两口已经送走了尼诺和他们的女儿。他们换上了箱底那套只有在最重要日子才舍得穿上的、虽然陈旧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衣物,沉默地坐在那张陪伴了他们半生的旧餐桌旁,安静地分食完了锅里最后一点冰冷的、用尸体淀粉制成的汤圆。没有言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并排坐在椅子上,布满老茧的手轻轻交握,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被工业雾霾笼罩的、看不见星辰的夜空,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约定的解脱——灵魂从这苦难的躯壳中挣脱,肉体与这座绝望之城一同归于尘埃。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夜晚,并非只有他们一家在平静地等待终焉。
整个阿斯通旺,前所未有地灯火通明。
尼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或许是入侵了城市简陋的广播系统,或许是利用了某种难以追踪的灵能低语,又或许是依靠那些微型机器人传递了最后的讯息——将那个关于毁灭与解脱的真相,告知了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的居民。除了那些嗅到危险、仓皇驾车企图逃离城市的黑帮分子和权贵爪牙,这座城市绝大多数的灵魂——那些在流水线上耗尽了青春的劳工,那些在污浊空气中挣扎求生的贫民,甚至少数几位始终坚持着微弱良知的清廉官员——都选择了留下。
他们没有恐慌,没有骚乱。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集体守夜。人们翻出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尽管那上面可能打着补丁,却清洗得干干净净。他们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家中,坐在那狭窄、破败却承载了一生悲欢的房间里。一位单亲母亲温柔地将年幼的孩子哄睡,为他们掖好破旧的被角,然后自己也安静地躺下,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她凝视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嘴唇轻轻开合,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睡吧,我的宝贝…等再醒来,我们就到天堂了…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劳累,永远都不会有了…”
那位曾在深夜提醒尼诺宵禁的老治安官,此刻也换上了一套虽已褪色、却依稀能看出国防军制式风格的旧军装。他坐在窗边,用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几个穿着旧式动力甲、笑容灿烂的年轻士兵。他的目光穿过时光,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因为无法认同共和国日益严酷的制度而或死或逃。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那张被岁月和苦难刻满沟壑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抹释然而平静的微笑,对着照片低声自语:“老伙计们…等了这么多年,我…我来陪你们了。”
就在这时——
“BOOM!!!!!!”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强光,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灯火,吞噬了整个阿斯通旺!紧接着,是足以让大地板块都为之震颤的恐怖轰鸣!一朵庞大到遮蔽视野的、混杂着尘埃、烈焰与毁灭能量的蘑菇云,如同地狱绽放的死亡之花,冲天而起,将夜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与惨白。巨大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所过之处,一切钢筋水泥的丛林、纵横交错的管道、低矮拥挤的棚户……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汽化、被撕碎、被夷为平地!
阿斯通旺,这座在钢铁与苦难中挣扎了太久的城市,在这一刻,化作了历史中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一片尚存余温的、巨大的放射性废墟。
远去的陆地行舟,已在安全距离之外。甲板上,尼诺、cas、陈珞琳、陈珞珞、卡文、米娜,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立着,如同凝固的雕塑,遥望着远方那片将地平线都燃烧起来的地狱景象。
卡文那只巨大的机械手掌,死死地攥紧了身旁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长柄动力斧,金属的斧柄在他巨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cas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甚至渗出了血丝,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痛苦与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米娜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倒映着远处那毁灭的火焰,跳动的火光在她瞳孔中燃烧,仿佛要将这残酷的一幕永远烙印在灵魂深处。
而尼诺,他依旧戴着头盔,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面漆黑的头盔目镜,此刻却如同最冰冷的镜面,清晰地反射着远方那片燃烧、崩塌、毁灭的地狱景象,镜面之下,是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死寂的黑暗。只有那紧握栏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的右手,微微颤抖的肩膀,以及那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沉重到极致的呼吸声,才隐约泄露了那被强行压抑在冰冷装甲之下,足以焚毁星辰的、无声的狂怒与滔天怒火。
就在这片死寂的悲愤中,一个空灵而略带飘忽的哼唱声,轻轻响起。是精神状况不稳定的陈珞珞。她依偎在妹妹身边,望着那片毁灭的火焰,无意识地、反复哼唱着一支旋律简单却带着奇异力量的调子:
“站起来吧~”
“站起来吧~”
“阿斯通旺的骄傲~”
陈珞琳听着这熟悉的旋律,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她知道,这是流传在阿斯通旺底层工人和孩子中间的一首古老歌谣,是他们口耳相传的、从未敢大声唱出的……“反抗之歌”。
而这最后的、微弱的歌声,也终将被远方的爆炸余波与宇宙的真空彻底吞没,只留下无尽的虚空,与行舟甲板上,几个被永恒的阴影所改变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