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通旺地表之下的世界,是另一座由黑暗、锈蚀和腐败构筑的扭曲都市。废弃的下水道主干道宽阔得足以让小型载具通行,但常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与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浑浊的污水在中央沟渠里缓慢流淌,水面上漂浮着难以辨明的油脂和垃圾,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释放出沼气的恶臭。穹顶不时滴落粘稠的水珠,在遍布苔藓和真菌的金属管壁上敲打出空洞的回响。仅有少数几盏应急灯还在苟延残喘,投下惨白而摇曳的光斑,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扭曲的管道阴影拉得更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鬼怪。空气中富含的金属粉尘和潮湿水汽,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腐烂物的味道,沉重地压迫着肺部。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中,那个从陆地行舟逃离的少年正艰难地前行。他浑身缠满的白色绷带在污浊的环境中格外刺眼,像是一个不该属于这里的脆弱标记。每走一步,腿部刚缝合不久的伤口就被牵扯,剧痛让他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绷带上也隐隐透出殷红的血渍,在惨白灯光下如同缓缓绽放的绝望之花。
“唔!!!”
少年咬紧牙关,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不得不停下来,背靠着一根冰冷、滑腻的粗大管道,颤抖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段备用绷带,死死勒紧大腿上方的伤口,试图用这种原始而痛苦的方式止住奔流的鲜血。汗水和污水混合在一起,从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倔强的脸颊滑落。
“用绷带止血的效果并不算特别好,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感染风险很高。所以我建议你使用专业的止血带,或者效果更好的急救凝胶。”
一个冷静、甚至带着些许电子质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少年头顶上方传来,打破了下水道固有的、只有滴水声和他自己粗重喘息的环境音。
少年猛地抬头,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在他上方,一处锈蚀的检修平台边缘,一个身影几乎与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那是尼诺的狙击手分身,身着S14型特化狙击动力铠甲。这套铠甲相较于S12侦查型,线条更加冷峻、棱角分明,整体呈现出一种为极致远程猎杀而生的精密与致命感。铠甲的深灰色涂装在恶劣环境中自动启动了光学迷彩,使其轮廓在阴影中微微扭曲,唯有头盔目镜和关节处细微的能量纹路散发着幽冷的蓝光。他肩后背负的修长狙击步枪在黑暗中勾勒出危险的剪影,整个人如同蛰伏在蛛网中心的捕食者,冷静而致命。
尼诺(狙击手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注意到对方眼中瞬间燃起的警惕与敌意,他面甲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看来你对我们利都卡斯的职阶体系了解不够深。难道你不知道,在所有的基础职阶里,狙击手……可是最克制你们斥候的存在吗?”
他的话语并非虚言。相较于依赖敏捷和潜伏的斥候,狙击手不仅拥有更强大的超视距感知能力、能持续暴露敌人位置的追踪光环,同样具备无需锚点的中短途传送能力,其行动轨迹还会被行踪自动覆盖系统完美抹去。更关键的是,他们掌握着“追踪光环反制”这一专门对付斥候的杀手锏——不仅能无效化斥候的追踪标记,还能瞬间反向锁定施术者。若说唯一的短板,或许就是专精狙击的他们,个人次元口袋的容量不如斥候那般充裕,无法携带太多杂项物资。
看见尼诺身上那套复古设计中透着极致先进的动力铠甲,少年第一时间将他与那些冷酷无情的官方利都卡斯划上了等号。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立刻就想反抗,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那把老旧的爆能枪——尽管他知道这在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毫无意义。
但就在他手指微动的瞬间,上方那道幽影动了。尼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落下,动作快得超出了少年视觉捕捉的极限。一只覆盖着冰冷甲胄的手掌精准地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则如同铁钳般扣住他持枪的手腕,巧妙一拧一卸,便让他整条手臂酸麻无力,爆能枪“哐当”一声掉在潮湿的地面上。
“呜——!”少年在尼诺的钳制下奋力挣扎,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冷静点,小子。”尼诺的声音透过面甲,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无奈,“如果我真是官方的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何必浪费珍贵的医疗资源救你?又为什么……要去打听老陈家那个失踪女儿的下落?”
这个反问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少年部分无谓的抵抗火焰。老陈家的悲剧,是他拼上性命也想查清的真相之一。
尼诺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挣扎力道的减弱,继续用他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陈述事实,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少年心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伤口崩裂,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如果像你这样鲁莽的行动,非但救不了任何人,只会把自己彻底搭进去,还会连累那些试图帮助你的人。”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想想那个把你从魔爪里救出来的黑色巨人,想想他为了你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再想想他的同伴,那位叫科兹的,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了。”
这番话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少年彻底停止了挣扎。他眼中的敌意和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痛苦、自责和茫然。尼诺感受到他的变化,缓缓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但另一只手依然保持着警戒。
少年脱力般地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大口喘着气,不再试图逃跑或反抗,只是用那双混合着年轻锐气与过早经历创伤的眼睛,复杂地看向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利都卡斯。
尼诺看着少年那混杂着警惕、痛苦与一丝不服气的眼神,不由得在面甲下摇了摇头。这倔强的模样,让他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但也更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缺乏经验和审慎的缺陷。
“如果你还有力气用这种看敌人的眼神瞪着我,”尼诺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建议你把这力气省下来。现在,坐下来。”
他指了指旁边一根相对干净、略微凸起、可以充当临时座椅的粗大管道,语气不容反驳。同时,他覆盖着甲胄的手指在腰间一抹,一个造型奇特的凝胶喷射枪便出现在他手中,仿佛是从虚空中取出。他熟练地装入一个密封的罐体,里面正是他自主研发的“生命凝胶”。
少年——cas,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坐下,但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弹起的幼兽。尼诺没有在意他的戒备,走上前,单膝触地,这个动作让他高大的身躯略微与cas平齐,减少了一些压迫感。他抬起喷射枪,对准cas腿上那处因崩裂而格外狰狞的伤口。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痒,但比流血至死强。”尼诺平淡地告知,随即扣动扳机。一股清凉、带着淡淡草药气味的半透明凝胶均匀地覆盖在伤口上。几乎立刻,出血肉眼可见地止住了,剧烈的疼痛也被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和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瘙痒所取代。
cas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抓挠那痒得钻心的伤口。
“别去抓!”尼诺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虽然没有提高音量,却带着久经沙场的老兵对新兵的呵斥感,瞬间镇住了cas的动作。“痒是因为凝胶在加速细胞分裂和愈合,乱抓会破坏新生的肉芽组织,前功尽弃。”他解释道,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那份不容置疑的意味依旧存在。
cas咬紧了下唇,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金属管道,强忍着那难以言喻的瘙痒,额头上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几分钟后,那剧烈的瘙痒感才渐渐平复,转化为一种温热的、促进愈合的舒适感。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对尼诺的警惕,也在这种切实感受到的“治疗效果”下,不知不觉消融了几分。
看到cas适应了,尼诺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次他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平等的交流:“你叫什么名字?”他需要知道如何称呼这个被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又差点因为鲁莽而再次送命的年轻人。
“cas…”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警惕,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敌意的硬邦邦。
“尼诺。”他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也是建立初步信任的开始。“现在,我们来对一对账,交换一下情报。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关于那些失踪的人,关于把你伤成这样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两人关系缓和的转折点。随着cas的叙述,尼诺默默聆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两个关键细节。根据cas提供的情报,拼图逐渐完整——人口失踪案的幕后黑手确实是共和国官方势力,本地的领主和几个主要黑帮都深度参与其中。他们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贩卖人口,而是试图秘密培养一批完全听命于他们的利都卡斯,用以在内部权力斗争中,削弱以奥斯陆为首的那一派系利都卡斯的影响力。cas自己,正是因为轻信了本地领主伪善的面具,才在一次看似合作的任务中被背后捅刀,重伤后被囚禁起来。
“但具体他们把人关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清楚。” cas说到这里,语气充满了挫败感和无力感,他低下头,拳头紧紧握起,为自己无法提供最关键的信息而感到沮丧。这种情绪是真实的,也透露出他内心渴望救出同伴的急切。
尼诺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这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见惯了风浪的从容和一种“这不算什么”的笃定。他伸出手,拍了拍cas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让cas身体微微一僵,但并没有躲开。
“先别急着沮丧,”尼诺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把你的伤养好,这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等你能跑能跳了,我们直接去找这里的领主‘问’个清楚,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cas猛地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怎么问?他的府邸24小时都有重兵把守,配备了重武器和能量护盾!你总不可能……正面突入吧?”他觉得尼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在开玩笑。
尼诺听到他的反问,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狂放不羁的意味。黑色的头盔目镜似乎都亮了几分,他语气轻松,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
“就是正面突入。”他顿了顿,欣赏着cas脸上那混合着震惊和“你疯了”的表情,才慢悠悠地补充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计划:“但只不过,时间不是今天。”
在斥候分身和狙击手分身耗时数日、利用各种手段(包括潜入、高空侦察、信号截获乃至对相关人员进行“深度询问”)收集到详尽的领主府邸兵力部署、巡逻路线、火力点分布乃至内部结构图后,尼诺的行动开始了。
这次行动,他只派出了一人。
或者说,一个分身。
但对他而言,这已完全足够。
执行此次任务的,是压制者——利都卡斯基础职阶中专司远程火力支援的单位。尼诺为其配装了 S13轻型支援动力铠甲。这套铠甲虽被归类为“轻型”,但其防护能力实则堪比标准的中型动力甲,是基于S11战术型的变种,优化并强化了携行具结构,使得穿戴者能够携带远超常规的弹药基数,是为持续火力输出而生的战争机器。
武装方面,压制者分身肩扛一挺MA138通用机枪。这凶器既能发射.338口径的大威力实弹,也能切换为灼烧维度结构的高维分解激光。而尼诺为其准备的弹药,更是他工造士技艺的结晶——自主研制的多功能半穿甲弹,代号“GHJ11”。
这种弹头表面覆盖着独特的“粉碎力场”,使其能够轻松撕裂帝皇禁军那引以为傲的黄金盔甲。侵入体内后,弹头会引发剧烈的能量释放,产生堪比微型榴弹的爆炸和致命的辐射残留,对目标造成毁灭性的二次、乃至三次伤害。必要时,还可切换为针对重甲的破甲弹模式,或用于拦截轻快目标的可编程空爆高爆弹模式。再配合MA138那高达每分钟1200发的恐怖射速,以及弹鼓内集成的、如同微型纳米工厂般能近乎无限补给弹药的先进供弹系统,此刻的压制者分身,就是一台行走的、永不停歇的死亡风暴。
行动时间,选定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
府邸外围,厚重的合金大门前,两名装备精良的雇佣兵正倚靠着墙柱,借着门廊灯微弱的光线低声交谈,警惕性并不算高——毕竟,在阿斯通旺,没人敢轻易招惹领主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死亡便悄然而至。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街角的阴影中浮现,没有警告,没有迟疑。砰!砰!两声精准无比的点射,.338 GHJ11弹丸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掠过夜空,带着微不可查的力场波动,精准地钻入了两名雇佣兵的头盔。
没有太大的声响,只有两声沉闷的、如同熟透西瓜破裂的声音。他们的头盔并未出现巨大的破洞,但面甲之下,内部已然化作一团被力场搅碎、被爆炸摧毁、被辐射侵蚀的血肉浆糊。两人一声未吭,便软软倒地。
这,就是尼诺的“力大砖飞”式正面突击——用绝对精准和超越理解的武力,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撕开最坚固的防御。
进入府邸内部,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警报凄厉地响起,内部防御系统被激活,自动炮塔从天花板降下,能量屏障在走廊尽头亮起。更多的守卫从四面八方涌来,激光束和实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孤身一人的入侵者。
但压制者分身展现出了与其庞大身形不符的敏捷与计算力。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个侧身、每一次翻滚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最密集的火力网。MA138通用机枪在他手中怒吼,不再是点射,而是短促而致命的连发。
砰!砰!砰!砰!
每一发GHJ11弹丸都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找到自动炮塔的能量核心、守卫的胸甲缝隙、甚至是能量屏障的发生器节点。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与致命的辐射尘埃弥漫在奢华的廊厅中,华丽的壁画被溅满污血,昂贵的地毯被爆炸撕碎、灼焦。尼诺如同一位冷静的艺术家,用死亡作为颜料,在这座象征着权力与压迫的府邸内,绘制着一幅血腥而高效的推进路线图——这条路线,正是他根据此前获取的结构图,计算出的最快、遭遇抵抗最少的通往核心区域的路径。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尼诺身后装饰华丽的墙壁猛地炸开,碎石纷飞中,一个身披黑色动力甲、体型远比普通阿斯塔特更为魁梧的“黑盾”阿斯塔特修士,手持嗡嗡作响的动力斧,如同失控的犀牛般冲撞出来!那蕴含着分解力场的斧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劈尼诺的后颈——这一击势大力沉,足以将重型坦克都劈开!
电光火石之间,尼诺仿佛背后长眼,或者说,他早已计算过这种来自视野死角的突袭可能性。他没有试图格挡或硬抗,而是以一种近乎违背物理常识的速度和柔韧性,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猛地滑躺下去!
呼——!动力斧带着死亡的凉意,擦着他的头盔面甲呼啸而过,斩在了空处。
就在身体后滑、几乎与地面平行的瞬间,尼诺手中的MA138已经如同拥有生命般抬起,枪口几乎是抵着那名黑盾阿斯塔特的下巴。
“呯!”
一声略显沉闷的枪响。
紧接着,
“BOOM!!!”
更为剧烈的爆炸声从黑盾阿斯塔特的头盔内部传来!即使是经过十九道基因改造手术强化的超人躯体,也无法在内部承受GHJ11的致命洗礼。那颗戴着黑色头盔的巨大头颅,如同被砸碎的西瓜般猛地爆开,混合着金属碎片的血肉和骨骼呈放射状喷溅在两侧的墙壁上,无头的庞大身躯晃了晃,沉重地栽倒在地。
尼诺毫不停留,一个灵巧的翻身站起,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向前推进,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紊乱。这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战,在他精密的计算和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很快,领主府邸最高处,那扇用整块珍稀木料雕琢而成、镶嵌着耀金纹路的书房大门,被缓缓推开。
浑身浴血的尼诺站在门口,仿佛刚从血池中捞起。S13铠甲上沾满了凝固的暗红和新鲜的艳红,有些是敌人的,有些则来自铠甲本身的破损处。他右肩轻松地扛着那挺枪管仍在散发着高热、冒出缕缕青烟的MA138通用机枪,左手则随意地拎着一个穿着华贵管家制服、但此刻脑袋已经如同被重锤砸过的烂番茄般不成人形的尸体。
“呼———哧………呼———哧……”
沉重的、带着循环系统过滤杂音的呼吸声,透过头盔的扬声器传出,在突然死寂下来的走廊和奢华的书房内回荡。这声音缓慢而有力,不像疲惫,更像是一头洪荒巨兽在捕猎间隙调整着节奏,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塞巴斯蒂安领主…你好啊。”
尼诺的语音微微上扬,透过面甲和血迹的过滤,显得沙哑而扭曲,其中蕴含的嘲讽意味,如同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书房中唯一活人的咽喉上。
话音未落,他左手稍稍用力,“噗嗤”一声,那管家的头颅如同过于成熟的水果般被彻底捏爆,红白之物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随手丢掉那具无头的尸体,像是丢弃一件垃圾。然后,缓缓迈步,踏入了这间极尽奢华的书房。
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在书房正中央那张价值连城、洁白无瑕的芬里斯巨熊毛皮地毯上,留下一个清晰而刺目的暗红色血脚印。一步,一步,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魔,正用最污秽的方式,一步步玷污和侵占着这个被精心打造的“人间天堂”。
尼诺面甲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书房。这里的确配得上“奢华”二字,来自不同星域的珍奇古董,镶嵌着宝石的器皿,甚至那些在帝皇禁军盔甲上才被大量使用的、象征着神圣与永恒的耀金,在这里也只是随处可见的装饰边角料,散发着庸俗而刺眼的光芒。
“你就是共和国通缉令上的尼诺•莱登吧?”
书桌后,那位衣着华丽、体型微胖的塞巴斯蒂安领主强作镇定,他甚至努力挤出一丝看似从容的笑容,直接道破了尼诺的全名,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如果我要是现在向官方通报,他们头号通缉犯之一,此刻就在我的府邸,你猜……他们会多么兴奋?整个阿斯通旺的驻军,乃至附近的利都卡斯快速反应部队,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
尼诺听完,只是面甲下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隔着头盔,用那毫无感情波动的目镜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像是在欣赏一只陷入绝境却仍在虚张声势的猎物。
塞巴斯蒂安被这沉默盯得有些发毛,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自己的筹码:“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你放过我,我保证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你甚至可以带走你想要的一些‘东西’……”
“不如……我来帮你呼叫共和国吧。”
尼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他说话的语气却闲庭信步,仿佛在讨论今晚的宵夜。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无形的重锤,瞬间击碎了塞巴斯蒂安努力维持的所有平静假象,他的额头不由自主地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你…你就不怕共和国让你生不如死吗?!”领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怕?”尼诺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玩味的语调回答:“不怎么怕。我就烂命一条,不值钱。而且……”他敲了敲自己的头盔,“我这身铠甲里,内置了足够让方圆百米化为虚无的自毁装置。共和国的人来了,我只需要动个念头,‘砰’……就神形俱灭了,倒也干净,省得受那些零碎折磨。”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嗯~~”,仿佛在仔细斟酌,随后,说出了那句让塞巴斯蒂安如坠冰窟的话:
“反倒是你,亲爱的领主大人。”
“如果我不小心,把奥斯陆阁下,或者他麾下那几个脾气不太好的家伙给‘勾’了过来……你猜,当他们发现,你和你的主人,一直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挖掘、甚至可能‘处理’那些本应属于共和国的、潜在的利都卡斯苗子时……你的主人,是会拼死保下你这颗棋子呢?”
尼诺的声音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还是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出来,像丢一块用过的抹布,以求自保?”
“到时候,迎接你的会是什么?一发干净利落的激光?一颗让你四分五裂的爆弹?还是……压力死刑,把你压成一滩肉泥?或者磷化火刑,让你在极致痛苦中化作灰烬?”
他的语气越来越轻,却也越来越危险,最终,如同恶魔低语般,吐出了最残酷的想象:
“还是说……他们会把你,还有你那点可悲的灵魂,塞进一台地狱兽里面,让你在永恒的意识和无尽的痛苦中,亲身体验一下……灵魂被一点点研磨成虚无的滋味?”
尼诺那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刑罚描述,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实质性的恐惧,钻入塞巴斯蒂安的骨髓,将他最后的镇定撕得粉碎。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肥硕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昂贵的丝绸长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不!他还有底牌!他还有那个带他走上权力巅峰、让他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依仗!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塞巴斯蒂安在心中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嘶吼,那是一种混合着祈求、命令和最后希望的意念呼唤:
“系统!系统!快回答我!启动紧急防御协议!传送我离开!什么都行!快!!!”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着,试图连接那个平日里如臂指使、无所不能的存在。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那原本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于他意识深处的连接感,此刻空空如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虚无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尼诺那沙哑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敲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别白费力气了,塞巴斯蒂安先生。”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
“你的那个……小玩意儿,‘系统’,对吧?它已经被‘静默’了。或者说,在我踏入这座府邸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怎么会……不!不可能!你骗我!”塞巴斯蒂安猛地抬起头,眼球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尼诺,仿佛想从那张冰冷的面甲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系统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超越这个世界的凭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摧毁?!
“看来,你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以及你所依赖的力量,一无所知。”尼诺发出一声低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井底之蛙的怜悯和寒意。“我来给你补补课吧,免费的。”
他向前迈了一步,那沾血的靴子再次在洁白的熊皮上留下一个刺目的印记,无形的压力随之弥漫开来,几乎让塞巴斯蒂安窒息。
“你以为‘系统’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恩赐?是只属于你的作弊代码?”尼诺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讥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整个克里斯朵夫,乃至其影响力辐射的多元宇宙层面,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其他低维叙事流世界观里那样‘系统泛滥’成灾的景象?”
他顿了顿,留给塞巴斯蒂安一丝消化这颠覆性信息的时间,然后才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般宣告:
“因为利都卡斯的存在本身,就是它们的‘天敌’。”
“我们的本质力量,可以轻易地静默、剥离,甚至……直接‘吞食’掉方圆五百公里内,所有试图扰序的‘系统’。”
“我们甚至不需要主动出手。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让系统携带者的灵魂,在见到我们的瞬间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或者,更简单点,让他们的灵魂从根源层面排斥我们的靠近,让他们像最蹩脚的灵能者忽略‘不可接触者’一样,主动忽略身边走过的利都卡斯——哪怕我们就站在他们面前。”
这短短的几句话,如同在塞巴斯蒂安面前撕开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残酷的宇宙真相。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是特殊的,拥有系统便能无往不利。可现在,尼诺的话像是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切身地体会到了利都卡斯的可怕。过去,他只在那些被刻意模糊的历史记载中,读到过关于利都卡斯在“秩序战争”时期“神挡杀神”的只言片语,听说过某些来自其他维度、在科幻作品中堪称神明的强大存在,在面对利都卡斯时也不得不卑躬屈膝,只求活路。
但他从未真正理解,“神挡杀神”这四个字背后,究竟意味着何等碾压性的、超越常规认知的力量层级!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夸张的修饰,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神话。
直到此刻,直到他亲身感受到系统那死寂的虚无,直到他听着尼诺用最平静的语气,阐述着那足以让无数“主角”绝望的规则——利都卡斯,哪怕是在广袤无垠、强者林立的多元宇宙中,也依然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极为强大的存在之一!而他赖以生存、视若珍宝的“系统”,在真正的利都卡斯面前,简直脆弱得可笑,就如同最拙劣的作弊软件,撞上了最高效、最无情的反作弊系统核心,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被瞬间瓦解、抹除。
塞巴斯蒂安脸上所有的从容、算计乃至强装的镇定,此刻都已彻底崩坏、瓦解,扭曲成一种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极致恐惧。他瘫在华丽座椅上的肥胖身躯像一滩烂泥,唯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瞪着尼诺,里面充满了乞求与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眼前这个存在的差距,何止是云泥之别?简直就是蜉蝣试图撼动参天巨树,可笑而又可悲!
“你…你究竟想要什么?财富?权力?技术?我都可以给你!这座府邸里的一切,我所有的收藏,我积累的每一个信用点…只求你…只求你现在放过我!饶我一命!”他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绝望。他放弃了所有尊严,只求能换来一线生机。
“好啊…”
尼诺爽快地点了点头,这干脆的回应让塞巴斯蒂安几乎死寂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眼中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光芒。
“我这人,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尼诺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对于讲诚信、守规矩的人,我一向也非常讲诚信,说到做到。”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染血的面甲几乎要贴上塞巴斯蒂安惨白的脸,语气变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康拉德·科兹,还有那个叫陈珞琳的女孩,他们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告诉我,我就放过你,让你活着走出这扇门。”
塞巴斯蒂安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强忍着灵魂都在战栗的恐惧,语无伦次地快速交代:
“在…在那家修道院!城西那家废弃的圣玛利亚修道院!那…那根本不是什么修道院,是共和国…是他们在背后支持的一处人口中转基地!有重兵把守,还有…还有反灵能力场!”
他喘着粗气,为了增加筹码,慌忙补充道:
“就…就在后天晚上!陈珞琳会被转移走,送上前往共和国核心星域的运输船!科兹…那个可怕的家伙,他们决定在后天转移完成后,就地处决!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全告诉你了!放过我!”
“很好…”尼诺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缓缓将手中那挺令人胆寒的MA138通用机枪背到身后,磁力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了。无数的黑色能量丝线,如同活物般从虚空中渗出,迅速在他腰间汇聚、盘旋,那能量深邃而冰冷,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下一秒,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空间撕裂声,这些能量猛地坍缩、凝聚,最终突破次元的束缚,在他腰间具现化为一柄修长的武器——一把长度约90厘米的相位唐横刀。刀身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灵魂的黑色水晶质感,刃口流动着危险的幽光。
尼诺右手缓缓握上那冰冷刀柄,将其抽出。他没有立刻挥刀,而是用左手手指,轻轻拂过那完美无瑕的黑色刃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但这份轻柔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他抬起眼,隔着头盔,那无形的目光再次落在塞巴斯蒂安身上,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却又充满了极致的嘲弄:
“我说过,我对诚信的人,向来都很守信用。”
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塞巴斯蒂安的心脏:
“但可惜啊,尊敬的塞巴斯蒂安领主…您,以及您那肮脏的系统,从最开始,对我,对cas,对那些被你们贩卖、折磨的无辜者…可曾讲过半分‘诚信’?”
“不…不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命!!!”塞巴斯蒂安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爬下来磕头求饶。
然而,一切的乞求都是徒劳。
黑色的刀光,如同夜空中一闪而逝的致命流星,优雅而迅捷地掠过。
求饶声戛然而止。
塞巴斯蒂安那颗肥硕的头颅与身体分离,脸上凝固着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滚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溅起一小片血花。无头的尸身沉重地瘫在椅子里,鲜血从断颈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精致织物。
尼诺看也没看那尸体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清理工作。他随手扯下书房墙壁上那面象征着塞巴斯蒂安家族权柄与荣耀的华丽旗帜,用那细腻却沾满罪恶的布料,慢条斯理地、一丝不苟地,将相位唐横刀黑色水晶般刀刃上沾染的、微不足道的血痕擦拭干净。
随后,他将一个造型小巧、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传呼器,轻轻放在了那张宽大的、还残留着主人体温的书桌正中央。他的手指在传呼器表面快速点击了几下,设置好了发送时间。
透过传呼器上方弹出的微型全息屏幕,可以清晰地看到,收件人一栏,赫然标注着两个足以在克里斯朵夫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字:
【珈璃尔】
【奥斯陆】
做完这一切,尼诺不再停留,转身,踏着满地的狼藉与血污,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府邸外深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