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妥协

作者:Carlven 更新时间:2025/12/12 0:30:02 字数:11163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硝烟尚未散尽的废墟之上。双方陷入了僵持的沉默,如同两股势均力敌却又无法相容的寒流,在断壁残垣间无声地角力。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彼此的核心诉求,根本无从调和。

对于庞大而铁血的克里斯朵夫共和国而言,尼诺的存在,已然是一颗脱离掌控、且威力惊人的炸弹。任由他这样一位身负冠位之力、又携带着一支神秘军队的“不稳定因素”在外游离,是绝对无法容忍的。这触及了统治根基的恐惧——哪怕为此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哪怕要赌上共和国的国运,他们也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威胁继续存在于他们的掌控之外。妥协,意味着权威的崩塌,这是比任何军事失败都更致命的伤口。

而对尼诺而言,他看似简单的请求——“放过我们小队”,在此刻也已成奢望。他们近期的行动,尤其是这场在克尔吕蒙市中心爆发的、动用泰坦与恶魔引擎的激烈反抗,早已如同惊雷,震动了共和国高层的神经。即使对方此刻暂时退让,也绝无可能真正放过他们。所谓的“和平”,只会从明面上的炮火连天,转化为暗无天日的无尽追杀——阴险的毒药、精准的狙击、无孔不入的背叛、以及罗织构陷的政治清算。那将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荆棘之路,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紧绷的神经上刻下一道更深的痕迹。

终于,尼诺动了。

他持刀的手臂,那原本稳如磐石、缠绕着黑色雷霆的手臂,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他手腕一松,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那柄紧贴着珈璃尔脖颈、跳跃着毁灭性能量的唐长刀,被他缓缓移开了。

失去了刀刃的胁迫,重伤的珈璃尔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沉重地摔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背后那对漆黑的钢铁羽翼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艰难地喘息着,再无力维持炽天使的威严。

而尼诺,他站在原地,仿佛那简单的移开武器的动作,耗尽了毕生的气力。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长叹了一声,那叹息声透过面甲的过滤器,变得沙哑而沉闷,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认命般的苍凉。尽管厚重的头盔和那片永远深邃漆黑的护目镜,将他的面容与眼神彻底隐藏,但奥斯陆和溟泫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盔甲之下散发出的,不再是凛冽的战意与决绝的反抗,而是一种沉重的、近乎绝望的妥协。

“溟泫…奥斯陆…”

他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燃烧殆尽的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我需要你们的一个保证……一个无论如何,都必须遵守的保证!”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激烈,带着最后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保证事情‘谈妥’以后……我的战友——卡文、Cas、米娜、珞琳、珞珞……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这是底线!”

奥斯陆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安抚或承诺的话,但话未出口,他的目光便被另一处动静吸引。

只见侧方一片较为完整的废墟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踱步而出。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黑袍,将全身笼罩在神秘之中——正是那个曾在阿斯通旺,如同幽灵般窥视着尼诺一切的黑袍人。

“这件事,”黑袍下传出一个声音,平稳、清晰,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仿佛金属在碰撞,“我可以保证。”

奥斯陆瞬间辨认出了这个声音的源头——格尔格亚!共和国那位权势滔天的大总领!当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绝不可能是他本人,更像是一个远程操控的精密性偶,或者拥有部分权限的代理人。

黑袍人的“目光”(如果那兜帽下的阴影可以被称之为目光的话)似乎穿透了距离,落在尼诺身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诚恳”,却又冰冷得不含一丝人类情感:

“信任是相互的,尼诺。我,格尔格亚,在此以共和国的名义保证,如果你和你的战友此刻放下武器,接受监管,你们将不会遭受任何事后的清算与报复。”

他话锋一转,那冰冷的意味更加刺骨:

“但相应的,我也需要你的保证。如果……你的战友中,有人无法‘理解’当前的局面,拒绝放下武器,甚至意图顽抗到底,从而威胁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接下来的话语如同冰锥般刺入尼诺的心脏,“那么,你需要亲自出手,处决他们。用你的行动,来证明你对于‘和平’的诚意,和维护这份保证的决心。”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亲手处决誓死相随的战友?这是何等残酷而悖逆人性的选择!这根本不是保证,这是将灵魂投入地狱的抉择!

尼诺僵立在原地,沉重的动力甲此刻仿佛化作了禁锢他的钢铁囚笼。他能感觉到Cas可能投来的难以置信的目光,能想象到卡文得知此条件时的愤怒,能预见到米娜和姐妹俩的恐惧……巨大的痛苦和矛盾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时间在寂静中煎熬地流逝。最终,在那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后,尼诺那颗被头盔笼罩的头颅,极其缓慢、又无比沉重地,点了一下。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与希望。这不是胜利的点头,而是屈辱的烙印,是背负着无尽痛苦与自责的、迈向未知深渊的第一步。

荒原的风,带着野草与尘土的腥气,呜咽着掠过沉寂的大地。那艘曾承载着他们无数次逃离与希望的陆地行舟,此刻如同一个疲惫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匍匐在空旷的平原上,失去了往日奔腾的灵魂。

尼诺背对着他们,站在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下。槐树的枝叶不算繁茂,在暮色中投下斑驳而破碎的影子,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仿佛只要一丝动静,就会惊碎眼前这脆弱得如同泡沫的平静,就会看到战友们脸上那足以将他凌迟的目光。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视线,沉重地烙在他的脊梁上——卡文的、Cas的、米娜的、陈珞琳和陈珞珞的。他知道,他们理解他的别无选择,但这理解本身,或许比愤怒更让人痛苦,因为其中浸透着同样不甘的无奈。

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撕裂他的声带,耗尽了肺腑间所有的空气:

“他们……要我拿起刀,对准自己人……”他停顿了许久,巨大的痛苦让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坍塌下去,“我……做不到。”

这声近乎呻吟的坦白,是他最后的底线。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继续说道:

“在这棵树下……就在这里,我给你们选择。”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留下,跟着我,走上那条我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妥协之路……或者,现在,就转身离开。”他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语,“离开我,离开这一切,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隐姓埋名……永远,永远不要再踏入共和国的势力范围。这……或许是我最后能给你们的一条生路。”

说完这些话,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化作了槐树旁另一尊沉默的石碑。时间,在风中缓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也能听到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却唯独听不到任何离去的脚步声。

半个小时,在煎熬中过去。尼诺终于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几乎能听到自己颈椎摩擦声地,转过了身。

视野所及的景象,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没有人离开。

一个都没有。

卡文、Cas、米娜、陈珞琳、陈珞珞……他们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脚下生了根,如同五尊坚定的雕塑。他们的脸上带着凝重,带着对未来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坚守。

“尼诺……”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卡文。他的声音同样低沉,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复杂的情绪,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直视着尼诺那被头盔覆盖的面容,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金属,看到其后挣扎的灵魂:

“我们大伙……都理解。”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准确的词语,“这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关乎生死,关乎未来。是的,我们可以离开,按照你说的,去过也许能安稳的日子……”

他的话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但是!你一直以来,是怎么对我们的?你从来没把我们仅仅当作可以利用的战友!你把我们当成家人!多少次绝境,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现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自然也做不到放弃你!”

Cas第二个走了过来。他没有多言,只是用力地、结结实实地拍了拍尼诺的肩膀,那力道透过铠甲传来,带着战友间无需言说的信任与支持。他的话语简短得如同他的战斗风格,却重逾千钧:

“你做什么,我都挺你。”

陈珞琳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水光,声音哽咽,带着少女的脆弱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我们不在乎你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也不在乎你会做出什么决定……我和姐姐的命,早就在阿斯通旺的那一天,是你给的……”

站在她身旁的陈珞珞,作为姐姐,虽然没有说话,但她轻轻握住了妹妹颤抖的手。然后,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用一种空灵而抚慰的语调,轻声哼唱起一首旋律古老而悠扬的歌谣。那歌声不像她战斗时用于干扰敌人的灵能吟唱,它温柔、包容,如同母亲的摇篮曲,又如同涓涓溪流,试图洗涤此刻弥漫在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沉重。

最后,米娜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温柔的平静。她看着尼诺,嘴角甚至努力牵起一个甜美却让人心碎的微笑:

“尼诺,”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和他们一样。无论前路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并且……我会跟你一起走下去。”

“……”

面对这毫无保留的、近乎奢侈的信任与追随,尼诺构筑了一路的心防,那由痛苦、愧疚和绝望垒砌的冰冷墙壁,在刹那间土崩瓦解。

“呜……啊啊啊——!”

他再也无法支撑那副沉重的铠甲,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头盔死死地抵着地面,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哭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终于冲破了所有的束缚,爆发出来。那哭声里,是卸下重担的颤抖,是被理解的震撼,是获得认可的惶恐,更是无尽酸楚的释放。

在他的记忆深处,那纠缠不休的轮回梦魇中,无论是上一世被亲人背叛推向刑场,还是上上一世在扭曲的爱恨中孤独终老,他从未得到过如此毫无保留的、并肩而立的信任与认可。

他一直是孤身一人,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

但在这里,在这个充满冰冷与残酷的克里斯朵夫,他却找到了……

家。

他的哭泣,是灵魂终于找到归处的悲鸣与救赎。

旅行者荒原。

这片广袤、贫瘠的土地,曾经是尼诺漫长逃亡生涯的起点,是他失去庇护后,第一次真正独自面对克里斯朵夫冰冷规则的地方。风化的岩石、一望无际的枯黄草甸、以及那条蜿蜒向天际、被无数车轮与足迹碾过却从未被征服的古道,都见证过他最初的迷茫与挣扎。如今,仿佛一个残酷而宿命的轮回,这里,似乎也要成为他这段抗争之旅的终点,一个被迫“落叶归根”的句点。

夕阳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速度沉向地平线,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橘红与暗金。光线变得无比绵长而锐利,将地面上每一个起伏的土丘、每一丛倔强的荆棘的影子,都拉扯得变形、扭曲,如同投射在大地上的巨大伤疤。在这片恢宏而苍凉的背景下,共和国派出的迎接队伍,显得格外肃杀而醒目。

为了展示“诚意”与绝对的控制力,共和国此次确实做足了表面功夫。他们不仅允许尼诺及其小队成员保留武装,更是在舆论上精心编织了一套说辞,将这群曾让共和国军方焦头烂额的“叛逃者”与“反抗者”,描绘成“误入歧途但尚有挽救余地的迷途羔羊”。这看似宽宏大量的姿态背后,是冰冷的政治算计与对尼诺潜在价值的贪婪。

为了迎接这几位“归来的羔羊”,国防军直接调动了一个齐装满员的重装合成营。涂着标准灰蓝色迷彩的主战坦克与装甲运兵车如同钢铁巨兽,在荒原上构筑起一个半弧形的、带有明显监视意味的阵型。身穿厚重动力甲的士兵们手持制式武器,散布在阵地关键节点,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更有数名利都卡斯的身影矗立在阵中,他们漆黑的铠甲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沉默的审判者,无声地彰显着共和国不容置疑的武力。

奥斯陆没有来。他选择了缺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尼诺的这次妥协,是付出了何等惨痛的心灵代价,是亲手将自由与尊严置于枷锁之下。而他自己,正是逼迫尼诺做出这个选择的“刽子手”之一。巨大的愧疚感让他无法直面尼诺,他觉得自己不配站在这里,迎接那个被他亲手推入囚笼的……曾经的对手,甚至某种意义上的“同类”。

与奥斯陆的回避相反,珈璃尔出现在了这里。回去后的几天里,那场在下水道中的惨败与被俘的屈辱,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直到始祖炽天使加百列亲自点醒了她:“你只是固执地站在对立面去审视,所以只觉得那个让你难堪的对手面目可憎。但若你尝试站在他的身后,作为被他庇护的队员,你或许会感受到一种……难以置信的、足以让人托付生命的幸福与安全感。”这番话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此刻,她的心情是现场所有人中最复杂的,混杂着未散的怨怼、一丝好奇,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那种“安全感”的隐约探寻。

而另一位主动请缨前来接应的,是溟泫。她的理由更为直接,也更为沉重——她始终放不下她那记忆中被混淆的“未婚夫”。尼诺那张与“小枫”酷似的脸,以及种种难以解释的熟悉感,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牵引着她,让她无法置身事外。她站在阵前,目光始终投向荒原的尽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期待。

时间在沉默而紧张的等待中流逝,夕阳又下沉了几分。

“我们会不会被他们放了鸽子?”珈璃尔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声音带着被怠慢的不爽。她不喜欢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尤其等待的对象是曾让她蒙羞的人。

溟泫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没有丝毫动摇:“不会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我了解……小枫。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

“嗡——隆——”

一阵低沉而有力的机器轰鸣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喘息,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在漫天霞光的映衬下,那艘承载了无数故事、布满风尘与战痕的陆地行舟,如同一个孤独而倔强的旅者,缓缓驶来。它庞大的身躯碾过荒原的土地,最终,在国防军半包围阵型的正中心,那个被无数炮口无形指向的位置,彻底停了下来。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只有荒原的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咔哒——”

舱门开启。尼诺的空降猎兵分身率先跃下。他依旧是那身熟悉的动力甲,但手中,只握着一把修长的唐横刀。他落地后,目光平静(至少面甲上看不出波澜)地扫过全场,然后,径直绕过了神色复杂的溟泫和珈璃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那位肩章显示为最高指挥官的国防军长官面前。

两人隔着动力甲的面甲互相“凝视”着。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风声掠过装甲的细微嘶鸣。这一刻,仿佛是两个世界、两种意志的短暂交锋。

然后,尼诺动了。他双手平举那柄伴随他征战许久、跳跃过无数黑色雷霆的唐横刀,缓缓地、郑重地,递到了国防军长官的面前。

这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交出武器,意味着放下抵抗,接受安排。

国防军长官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满意与优越感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面子十足。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刀,然后,颇为赞赏地、用力拍了拍尼诺分身的金属肩膀,发出沉闷的响声。

“很好!”长官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示意后面的人,都跟上!登上前面的运输艇,随我们前往克里斯朵夫城!”

所谓的“监狱”,并非想象中阴冷潮湿、遍布污秽的地牢,而是一处位于克里斯朵夫城深处、经过特殊改造的羁押中心。与其说是囚笼,更像是一个设施完备但失去自由的隔离区。冰冷的复合金属墙壁泛着苍白的光泽,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如同沉默的眼睛,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单人囚室虽然整洁,却狭小得令人窒息,唯一的舷窗也被高强度合金栅栏封死,只能看到外面一成不变的、被更多防御工事切割的天空。

在这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流动的意义。每一天都在严格的作息、定期的“心理评估”和毫无营养的配给食物中循环。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小惩大诫”,目的并非折磨肉体,而是消磨意志,让他们深刻体会到何为“掌控”,何为“秩序”。

外界,一场围绕他们的政治风暴正在共和国的最高层激烈上演。以格尔格亚大总领为首的一派,凭借其老辣的政治手腕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硬生生顶住了来自军方强硬派和部分保守官员的巨大压力。他将尼诺及其小队定义为“具有极高价值且可被引导的特殊资产”,而非必须清除的“叛乱分子”。这番操作在明面上保下了他们的性命,也暂时隔绝了来自暗处的冷箭。

尼诺心如明镜。他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政治作秀。格尔格亚看中的是他冠位利都卡斯的力量,以及他背后可能隐藏的、关于乌托邦和那些神秘技术的秘密。所谓的“保护”,本质上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囚禁和利用。

“我们需要示弱,至少在表面上。”在一次难得的、被监控着的集体放风时间里,尼诺压低声音对围拢在身边的核心队员们说道。他的目光扫过卡文、Cas、米娜和陈氏姐妹,眼神冷静而深邃。“让他们认为我们已经认命,已经接受了现实的安排。这层伪装,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未来可能的机会。”

众人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们明白其中的利害。于是,在随后面对监管人员,乃至在通过特定渠道向外传达信息时,他们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格尔格亚“宽宏大量”的、略显生硬但足够“真诚”的感激。这份表演,是他们在这个冰冷囚笼中,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当规定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惩罚的刑期终于届满时,厚重的隔离门在气压声中滑开。久违的、未经过滤的自然光线刺入眼中,带着一丝陌生的暖意。空气中也终于没有了那股消毒水和金属封闭空间特有的沉闷气味,尽管依旧混合着都市特有的微尘和能量尾迹的味道。

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想中的普通官员或狱卒,而是一位身形高大、气势恢宏的存在。他并未穿着标准的利都卡斯制式铠甲,而是一身简洁却质感非凡的银灰色服饰,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带有金色纹路的白色长袍。他面容刚毅,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却又带着一丝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深邃。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身后,仿佛由纯粹光能凝聚而成的、若隐若现的羽翼轮廓,昭示着他非同寻常的身份——始祖炽天使,加百列。

加百列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为首的尼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就是他,这个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年轻人青涩痕迹的后辈,不仅能在奥斯陆的追捕下一次次逃脱,甚至还能在正面交锋中让那个骄傲的战友吃尽苦头,以至于到现在都羞于露面。

“哈哈哈!”加百列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走吧,几位!关久了怕是连太阳都快不认识了吧?让我这个东道主,带你们好好参观一下我们共和国的骄傲,这座伟大的城市——克里斯朵夫!”

宽大的风暴鸦运输艇内部,引擎发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鸣,仿佛是这压抑沉默的最佳伴奏。尼诺几人沉默地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透过狭小的防弹舷窗,望着窗外。监狱所在的郊外景色正以一种模糊的速度向后退去,化为一片片单调的、缺乏生机的色块剪影,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旧画布。

舱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的内心都五味杂陈,思绪如同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翻滚不定。卡文尤其如此。他的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那双经历过背叛与忠诚、看过太多共和国阴暗面的眼睛深处,压抑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愤怒与无奈。他太清楚这套流程了——先以“惩戒”立威,再以“宽恕”示恩,最后用无法抗拒的宏大叙事将你吞没、同化。这是共和国最擅长的“驯化”手段。他和尼诺交换了一个短暂而沉重的眼神,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此刻的妥协,收敛锋芒,甚至表现出一定程度的“顺从”,是为了在这钢铁巨兽的腹腔中,为自己和身边最重要的人,争取那一点点可怜的喘息之机。这是绝望中唯一的、脆弱的策略。

由于监狱本就建在首都圈的远郊,风暴鸦并未飞行太久,前方地平线上,一道如同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巨大山脉般的阴影,便以无可抗拒的姿态占据了整个视野——克里斯朵夫城的南大门。

那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城门”,而是一道高度难以估量、仿佛直接连接着天穹与地核的巨型合金城墙。墙体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深灰色,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结构加强筋和能量传导管道,散发出冰冷、坚不可摧的气息。城墙脚下,塕城之外,等待进入城市的平民和各种车辆、驼兽排成了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他们缓慢地向前蠕动着,接受着守城治安军细致到近乎苛刻的、毫无隐私可言的检查,如同蝼蚁在巨人的脚边乞求通行。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城墙本身。墙面上密密麻麻地凸起着无数炮台,如同巨兽皮肤上滋生的钢铁苔藓。以速射防空炮为主,那幽深的炮管如同森林;其间还混杂着规模更大、结构更复杂的重型反舰武器阵列,以及用于远程覆盖打击的对地曲射火力发射井。每一个炮口都沉默地指向城外空旷地带,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亡气息。

风暴鸦的识别信号得到了验证。下一刻,前方那原本浑然一体的巨大城墙,仿佛拥有生命般,在一阵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械运转声中,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刚刚够运输艇通行的、临时张开的钢铁巨口。

运输艇轻盈地钻入其中。舷窗外瞬间被黑暗笼罩,只有艇身两侧的航行灯照亮了前方不过数十米的通道。这是一段长达百米的、完全由厚重复合装甲构成的穿越过程,压抑感陡增,仿佛正被一个冰冷的金属巨人吞入腹中。

当光线再次涌入舷窗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尼诺,也感到一阵窒息。

城墙的内部,根本不是什么通道,而是一个无比庞大、运作中的巨型国防军要塞!目光所及之处,是层层叠叠的金属平台、纵横交错的通道、数不清的升降梯和能源管道。无数身穿标准灰蓝色动力甲的国防军士兵如同工蚁般在其中忙碌穿梭,各种工程载具和自动防御机器人沿着既定路线行驶,维护着这堵“活着的”城墙的日常运转。庞大的能量在粗大的管道中奔流,发出低沉的轰鸣。这里就是一个完全军事化的、为了战争而生的钢铁迷宫。

而当运输艇彻底穿过这百米厚的城墙防御带,真正进入克里斯朵夫城的内部时,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才是真正冲击心灵的图景。

高耸入云的巢都级军事要塞如同连绵的山脉,其高度甚至让云层都只能缠绕在它们的腰际。巨型炮塔如同山峰上的冠冕,能量收集阵列如同展开的金属翅膀。更远处,依稀可见规模更加庞大的船坞、星际港以及如同金字塔般宏伟的指挥中枢。天空之中,涂着共和国标志的X翼战斗机编队,以严谨的队形进行着不间断的巡航,引擎的尾迹在天空中划出清晰的网格线。

加百列似乎很满意于他们(至少是表面上)的震撼。他转过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骄傲,如同在展示自己最得意的收藏:

“欢迎来到克里斯朵夫,共和国的钢铁心脏!”他手臂一挥,指向那无边无际的钢铁丛林,“你们现在看到的,仅仅是第三大区下属的一个分区,也是拱卫首都最重要的边境军事防御区之一。”他稍微停顿,让话语中的信息量充分冲击着听众的认知,“而在克里斯朵夫城,像这样的一个‘分区’,其占地面积,就相当于旧时代四个俄罗斯国土面积的总和!”

他的目光扫过尼诺和卡文,最终落在尼诺身上,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而我们利都卡斯的摇篮——戈尔坝军校,以及几个最重要的训练基地,就散布在第三大区的这几个分区之中。这里,将是你们‘新生’开始的地方。”

戈尔坎军校,这座坐落于克里斯朵夫城第三大区、被誉为“利都卡斯摇篮”的宏伟建筑群,以其冷峻的钢铁结构与流淌着幽蓝能量的巨型符文塔楼,彰显着共和国最高军事学府的威严与力量。在这里,人员的分配往往基于其无可争议的价值与共和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或者说,更接近于“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的实用主义原则。

Cas,凭借其丰富的敌后侦察经验与在乌托邦磨砺出的超凡单兵作战能力,毫无争议地被侦查学院吸纳。陈珞珞那罕见而强大的安抚与吟唱型灵能天赋,也让她成为了灵能学院极力招揽的对象。就连卡文,这位曾经的共和国叛徒,也因其在机械工程与战场紧急维修方面无可替代的实践经验,被工造士学院聘为特聘教授,负责将宝贵的实战经验传授给新一代的工造士学员。

然而,轮到尼诺·莱登时,情况变得复杂而微妙。他之前在克尔吕蒙以及更早流亡生涯中展现出的、远超常理的强大战斗素养、临场应变能力以及深不可测的战略战术思维,使他成为了各大学院争相抢夺的“香饽饽”,同时也成了他“命苦”的开端。

战术家学院与旗者学院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在军校那庄重肃穆、悬挂着历代英雄徽章与战旗的中央议事厅里,两位院长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那镶嵌着星空图的穹顶。

旗者学院的院长,一位身形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的老牌旗者,用力拍着桌面,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尼诺·莱登!他本身就是我们旗者职阶的冠位!他的分身能力,他对战局的宏观掌控力,哪一样不是旗者的核心?你们战术家凭什么和我们抢人?!”

战术家学院的院长,则是一位戴着战术目镜、气质更为精干冷静的中年女性。她毫不退让,逻辑清晰地反驳:“归属职阶不代表一切!莱登学员同样精通我们战术家旗下所有变种职业——游骑兵的渗透与狙杀、空降猎兵的突袭、乃至战略家的宏观布局!他是百年难遇的全能型战略战术人才!理应由我们学院来进一步挖掘和培养他的潜能!”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仿佛尼诺的归属决定了学院未来的兴衰。

最终,被“围观”的尼诺本人,有些无奈地提出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那个……两位院长,我不是会分身吗?我可以多分几个实体分身,分别去你们两边的学院上课、参与研究,这样不就可以兼顾了?”

“不行!”

这一次,两位院长异口同声地否决,暂时达成了统一战线。旗者院长吹胡子瞪眼:“这不是你去哪个学院上课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是你尼诺·莱登,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到底‘根’在哪儿,归属于哪一方势力的问题!”战术家院长也点头附和:“这关乎资源倾斜、学术话语权以及未来的派系影响力!”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几乎又要开始新一轮争吵时,一个更爆炸的消息传到了军校高层:经过严格核查,尼诺·莱登的灵战兵分身,在没有任何外力辅助的情况下,独自完成了一项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极度严酷的亚空间适应性试炼,并成功晋升为更为强大的精英灵战兵!

更令人震惊的是,情报显示,他不仅拥有独自毁灭一个亚空间层面的潜力,甚至已经实际征服并掌控了一个完整的亚空间!

这个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波澜。灵能学院的院长——一位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灵能波纹、眼神仿佛能看透灵魂本质的老灵媒——几乎是第一时间带着几位精英灵战兵和灵媒教授冲到了议事厅。

“尼诺·莱登!我们灵能学院,正式向你发出邀请!”灵能院长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你的灵能天赋和亚空间亲和力,是帝国……不,是整个人类史上都罕见的瑰宝!灵能学院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于是,争夺战从两方混战变成了三方角力。

而此刻,在军校生活区一棵据说有数百年树龄、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下,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正在上演。

尼诺的精英灵战兵分身,穿着那身线条流畅、镌刻着紫水晶一般紫色条纹的的S16灵能作战动力甲,此刻却像个受惊的树袋熊,四肢并用,死死地抱着粗壮的树干,躲在高处的枝桠间,动力甲的关节处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抗议声。

树下,灵能学院的几位精英灵战兵和灵媒教授,正仰着头,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莱登学员!下来吧!我们以灵能学院的名誉向你保证,课程安排会充分考虑你的情况,绝对不会让你和溟泫副院长有不必要的接触!”

“是啊,尼诺!溟泫副院长虽然……呃,作风比较独特,但她也是识大体的人,不会在学院内对你怎么样的!”

“快下来吧,树上危险!而且这形象……有损精英灵战兵的威严啊!”

尼诺的分身把头盔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透过面甲传出来,带着十足的惊恐和坚决:“不!!!我才不信你们这些坟头烧报纸——糊弄鬼的鬼话!溟泫是你们的副院长!她要想在学院里给我穿小鞋,甚至……甚至做出点什么,那不是易如反掌?!我下去了才是自投罗网!”一想到记忆中那个偏执、疯狂、带着病态占有欲的“溟泫”形象,他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又抠紧了几分粗糙的树皮,动力甲的指尖甚至在树干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

最终,这场闹剧般的争夺,惊动了更高层。或许是觉得实在有损利都卡斯的形象,奥斯陆(尽管他本人不愿直接面对尼诺)通过官方渠道施加了压力,命令尼诺·莱登服从学校的统一调剂安排。

不过,在调令中,他也附加了一条正式的、以他个人名誉和职位做出的保证:副院长溟泫不会在学院内对尼诺·莱登有任何超出正常师生关系的“动手动脚”行为。

尽管心中依旧有一万个不情愿和怀疑,但在奥斯陆的正式保证和“服从命令”的铁律下,尼诺的精英灵战兵分身最终还是悻悻然地、一步三回头地从树上滑了下来,带着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表情,被灵能学院的教授们“请”向了那座弥漫着灵能低语与神秘符文的学院塔楼。

尼诺·莱登在戈尔坎军校的“深造”生涯,就在这样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中,正式拉开了序幕。而他很清楚,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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