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不存在的乌托邦

作者:Carlven 更新时间:2025/12/12 0:30:03 字数:14136

“致那没有痛苦的乌托邦!致那实现梦想的乌托邦!致那为了弱者而存在的乌托邦!致那庇护善良的乌托邦!致…那不存在的乌托邦!!”

一声嘶哑、饱含某种扭曲激情与绝望的呐喊,不知从城市哪个阴暗的角落飘来,穿透了厚厚的复合玻璃窗,微弱地回荡在房间里,如同一个破碎的幽灵在寻求共鸣,最终又消散在都市夜晚恒定的低频噪音之中。

窗外的克尔吕蒙,夜空早已被永不停歇的霓虹广告与全息投影彻底污染。那片人造的光害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浑浊的暗红色幕布,牢牢笼罩着钢铁丛林。在这里,看不见乡野间那轮清辉皎洁的明月,也寻不到任何一颗敢于闪烁的星辰。只有光,虚假、喧嚣、无情的光,映照着这座冰冷巨兽的每一个棱角。

“滚回去睡觉!你这个逆子!!”

紧接着响起的,是父亲雷霆般的怒吼,粗暴地斩断了那遥远呼喊带来的片刻出神。这声音并非来自窗外,而是源于这套狭小、格局局促的中产公寓内部,带着墙壁都无法完全阻隔的穿透力,狠狠砸在女孩的心上。

压力,这座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大山,即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克里斯朵夫,也依旧精准地压在每一个挣扎求存的灵魂之上,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孩子。

女孩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单薄的被子被她拉过头顶,试图构筑一个脆弱的、仅属于自己的避难所。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压抑的、不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因恐惧和委屈而剧烈跳动的闷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浸湿了枕巾。这泪水里,混合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和被强行压抑的、几近沸腾的怒火。

她委屈——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学校的功课她从未真正落下,甚至在某些科目上曾展现出过闪光点。但她的父母,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焦虑所驱策,永远看不到她已经做到的,只盯着她尚未达到的“标准”。他们不给她喘息和自然成长的机会,总是急于求成,粗暴地拔苗助长。她的家庭,不过是这庞大城市中千千万万个中产家庭之一,不算富裕,但也温饱无虞。可为什么,他们总要打着“爱”与“为你好”的旗帜,将她推向一个又一个她并不真正感兴趣的课外班和补习班?

绘画、音乐、高阶逻辑编程、星际外交礼仪入门……那些名字繁多的课程,如同一座又一座无形的大山,接连不断地压在她本就因学业而紧绷的、脆弱的心灵上。她的时间表被切割成精确到分钟的碎片,没有一点属于她自己发呆、做梦、或者仅仅是安静待着的空隙。随着年龄增长,学校的基础课业本就愈加繁重,而这份来自家庭的“附加期望”所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终于让她不堪重负。她的精力被过度透支,注意力难以集中,曾经优异的成绩开始无可挽回地滑落。

于是,恶性循环形成了。在学校,她要面对老师不解的目光和严厉的训斥;回到家中,等待她的是父亲看到成绩单时瞬间阴沉的脸色和随之而来的打骂,以及母亲在一旁无声的叹息。他们总是说:“我们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能争口气!”这些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自尊。她不止一次地注意到,邻居家、同学家的孩子,似乎总能拥有一些轻松玩耍的时间,他们的脸上偶尔会露出真正属于孩子的笑容,而不是像她这样,身上时常带着隐秘的伤痕——那些青紫的掐痕、被书本砸出的红印,都需要小心翼翼地用校服遮掩,才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正常,走进教室。

为什么?凭什么?

这个无声的质问在她心中疯狂呐喊,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所有的委屈、愤怒、不解和绝望,最终都只能化为这浸湿枕头的、滚烫的液体。

精疲力竭,连同精神上的巨大耗损,最终战胜了翻腾的情绪。在断断续续的抽噎中,女孩的意识渐渐模糊,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蜷缩在那床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的被子里,极其不安地、缓缓地沉入了并不甜美的梦乡。窗外的霓虹光芒,依旧顽强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稚嫩却写满疲惫的脸上,投下一道冰冷而扭曲的光斑。

居民区对面,一栋废弃高楼的顶层阴影里,两名身着轻型侦察动力甲的轮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潮湿的夜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金属锈蚀和化学尘埃气味,吹过他们布满划痕的装甲板。

Cas通过SR22半自动射手步枪的高精度瞄准镜,将远处窗户内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尽收眼底。他看着那个名叫艾拉的小女孩蜷缩在书桌前,瘦弱的肩膀在父母的斥责下微微发抖,面前堆积如山的学习资料几乎要将她淹没。他不由得咂了咂舌,虽然声音被S22动力甲的全包裹式头盔过滤得有些沉闷:

“啧啧啧…,虽然旧纪元21世纪的网上总说现代孩童承受能力差,但就他妈的艾拉这一天下来要啃的东西…我看就算光之巨人来了,也得他妈的能量耗尽闪红灯。”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属于老兵油子的戏谑和唏嘘,试图用这种方式冲淡眼前景象带来的沉闷感。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卧姿,动力甲关节发出微不可闻的液压声,视线却没有离开瞄准镜,仿佛这样能更清晰地度量那孩子背负的无形重量。

他扭头,想从同伴那里得到一点回应,哪怕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也好。然而,他看到的情景让他瞬间收起了那丝调侃。

旁边,尼诺的斥候分身同样静止如同雕塑,但他举着望远镜的姿势却透出一股惊人的紧绷。他左手五指深深地抠进了身下锈蚀的钢铁围栏,那足以抵御风霜的金属,在他指下如同软泥般被轻易地扭曲、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但那无声的力量宣泄,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这具盔甲之下压抑着何等炽烈的怒火。

“Cas…”

尼诺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能听出颤音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的。

“艾拉一家的确令人可怜,但你别忘了我们这次的任务…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在像吸食灵魂的蠹虫一样,导致大量这样的青少年在夜间失踪。”

Cas听出来了,尼诺话语中对艾拉父母的强烈不满,早已超出了旁观者的义愤。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切肤的共鸣,仿佛艾拉所承受的委屈,正同步灼烧着他自己的神经,唤醒了他某些被封存的记忆。他仿佛就是艾拉本人,正在为她,或许也为自己曾经历过的某种不公,而感到燃烧般的愤怒。

Cas沉默地点了点头,尽管这个动作尼诺未必能看到。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颊重新贴近冰冷的枪托,目镜后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继续严密监视着艾拉房间以及周围任何可疑的能量波动或精神痕迹。

他们跟踪艾拉好几天了,结合多方情报交叉分析,这个女孩是目前最有可能引出目标的“饵”。情报显示,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似乎极其擅长利用精神攻击,蛊惑、诱导那些内心充满痛苦、压抑和绝望的孩童。而这些被选中的孩子,多半都像艾拉一样,生活在某种“家门不幸”的阴影之下。

“艾拉……”

一声呼唤,沙哑却异样轻柔,如同穿透厚重雾霭的风,丝丝缕缕地渗入了艾拉的梦境,将她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逐渐剥离。她感到身体被一种温和的力量轻轻摇晃着,不带有丝毫强迫,只有一种引导般的耐心。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并非父母熟悉的面孔,而是一套充满科幻质感却又奇妙地融合了复古中国风元素的动力铠甲。它线条流畅,肩甲与胸甲处有着类似古代铠甲的鳞片状叠层设计,但材质却是冰冷的合金与散发微光的能量导管。不得不承认,这套铠甲的总体构型与尼诺的S系列轻型动力甲有几分神似,但涂装和细节却截然不同。

尼诺的S系列甲胄是深沉的哑光黑,上面用某种难以辨识的特殊材质蚀刻出繁复而优雅的纹路,如同暗夜中的隐秘符文,兼具神秘的美感与实用的隐匿性。而眼前这套铠甲,则更显务实。哑光黑的底漆上,用复杂的灰色与墨绿色六边形像素图案,精准地喷涂成了高效的高科技数码迷彩,非常适合在都市或丛林环境中隐藏。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头盔目镜——并非尼诺和Cas那种深不见底、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黑镜片,而是呈现出一种如同经过精心切割的璀璨宝石般的墨绿色。这墨绿色的护目镜呈流畅的滑雪护目镜造型,宽阔地横亘在面部,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微光,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让他整个形象看起来……竟如同一位降临凡间的、带着科技感的天使。

“你是利都卡斯吗?”

艾拉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怯生生的期待。在她的认知里,黑色是利都卡斯修会的专属色彩,而在学校的反复教导中,利都卡斯是共和国强大而荣耀的守护神。

“不,我并不是什么利都卡斯,”那个沙哑而温柔的声音再次从头盔下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平和,“我只是来带你去乌托邦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对方说着,抬起了那被复合装甲包裹的手掌,动作轻柔地抚上艾拉的头顶。尽管隔着手套和装甲,艾拉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股温暖、坚实的力量,那是一种仿佛来自长辈的无条件关爱与庇护,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和心底的委屈。这股暖流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信任。

于是,在一种近乎梦游般的、鬼使神差的状态下,艾拉相信了对方的话。她默默地爬下床,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充满压抑的家,便跟着这道墨绿色目镜引导的光芒,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融入了门外深邃的夜色之中。

……

与此同时,对面高楼顶层,Cas正强打着精神对抗着后半夜袭来的浓重倦意。就在这时,他通过SR22步枪的瞄准镜,看到了下方街道上突兀移动的小小身影。他一个激灵,立刻伸手拍醒了旁边同样有些昏昏沉沉的尼诺斥候分身:

“尼诺!醒醒!目标动了!见鬼,她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走?!”

尼诺的分身瞬间绷直了身体,所有的懈怠一扫而空。他迅速举起望远镜,调整焦距,清晰的视野中,只见瘦小的艾拉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深夜街道上。她的步伐平稳,甚至带着一点目的性,仿佛在跟随某个看不见的引路者。冰冷的霓虹灯光偶尔掠过她单薄的睡衣,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无论是Cas的高精度瞄准镜,还是尼诺的增强型望远镜,都无法捕捉到那个正牵着艾拉的手,温柔地引导她走向未知远方的神秘存在。在他们眼中,只有女孩独自踯躅于空旷街头的、诡异而令人不安的画面。

“走,跟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尼诺压低声音,对Cas打了个手势,两道黑影随即从高楼天台边缘悄然滑落,如同融化的墨滴,精准而无声地汇入下方城市的阴影之中,远远缀在艾拉那梦游般的身影后面。他们的动作是斥候大师级别的,充分利用了每一个拐角、每一片霓虹灯牌的盲区,自信于自身的隐匿技术。

只是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在那个牵着艾拉手的、有着墨绿色目镜的铠甲那宽阔的滑雪护目镜型目镜之下,一丝微不可查的反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远处黑暗中那两道细微的扰动。他微微偏过头,装甲连接处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将尼诺和Cas的跟踪行动尽收“眼底”。

“铠甲哥哥,你在看些什么?”艾拉似乎感应到了他细微的动作变化,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铠甲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女孩,那沙哑的声音透过面甲过滤器,依旧保持着令人安心的温柔:“没什么,只是看看夜色。我们快到了。”

就这样,在这位神秘存在的引导(和默许)下,艾拉穿过了一个隐蔽的城市排水口,进入了错综复杂、气味浑浊的下水道网络。尼诺和Cas紧随其后,动力甲的静音系统让他们如同幽灵般在潮湿的管道中穿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亮光,他们跟着钻出了一处位于荒野沼泽的巨型排放口。

咸湿、带着腐殖质腥气的冷风瞬间包裹了他们。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沼泽,死水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扭曲的枯树枝丫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不远处,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入口像巨兽的嘴巴一样张开,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

铠甲在山洞前蹲下身,轻轻抚摸了艾拉的头:“乖孩子,你先进去吧。哥哥,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艾拉乖巧地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弯腰钻进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在目送艾拉的身影完全被洞穴的阴影吞没后,铠甲缓缓地、带着某种金属特有的沉重韵律,转过了身。他那墨绿色的宽阔目镜,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精准地锁定了尼诺和Cas藏身的方向,仿佛他们周围的黑暗根本不存在。

“难道这座山洞就是失踪的关键?”Cas压低声音,透过内部频道询问,语气带着发现目标的紧绷。

尼诺的斥候分身死死盯着那具静立不动的铠甲,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指定没错了,”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冷静,“情况不明,对手未知。咱们没必要现在冒险,回去做足准备再来都可以。”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两人默契地同时启动了他们作为利都卡斯斥候的保命底牌——无需信标锚点即可发动的短程空间传送能力。然而,下一秒,预想中那熟悉的能量涡流并未出现,只有操作界面传来一阵刺耳的、代表功能失效的错误蜂鸣!

“这是怎么回事?”Cas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再次尝试,结果依旧。

尼诺也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他快速检查着系统状态,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这完全不对啊!能干扰甚至屏蔽利都卡斯空间能力的家伙……在克里斯朵夫这片星域,理论上还没出生吧?”这是他们赖以生存和逃脱的、几乎被视为法则的能力。

“那万一…我不是克里斯朵夫人呢?”

一个沙哑的、与尼诺本体的声音有着惊人相似之处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林地阴影中响起。这声音平淡,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两人最后的镇定。

“出来!”尼诺厉声喝道,声音透过面甲扬声器传出,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能完全压制的、源自未知的惊悸。

他和Cas反应极快,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两人猛地向后急退,动力甲腿部液压系统发出短促的嘶鸣,将他们从易于埋伏的林地瞬间推至沼泽的空旷地带。手中的枪械立刻举起,枪口死死瞄准那片阴影。

伴随着沉稳而清晰的金属靴底敲击湿硬地面的“当当”声,那台手持高科技长枪的铠甲,不疾不徐地从树林深处的黑暗中踱步而出。他手中的长枪造型古朴而奇特,枪尖凝聚着幽绿色的能量光晕,那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生机,散发出令人极度不安的悸动。

“你们两个,在没有得到利都卡斯的力量之前,见我就如同井底之蛙望明月。”铠甲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感,那宽阔的墨绿色目镜扫过严阵以待的两人,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但就算你们得到了利都卡斯的力量,在我面前,也只不过是一粒蜉蝣望沧海。”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尼诺的心头。尼诺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在他的S12轻型侦察动力甲那全包裹式的头盔之下,在那深色的滑雪护目镜型目镜之后,冷汗,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额角、鬓边渗出,顺着皮肤滑落,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凉的湿意正沿着脊椎向下蔓延。他经历过无数生死瞬间,面对过强大的敌人,但从未有过如此刻般的无力感——仿佛对方仅仅只是存在,就扭曲了周围的规则,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这是一种位阶上的、绝对的实力差距所带来的、最原始的恐惧。

“尼诺,虽然你是这本书的主角,但现在的你还极为弱小,”铠甲继续用那沙哑而熟悉的声音说道,长枪微微抬起,幽绿色的枪尖指向他们,“我想,我可以通过实战的手段,帮你成长。”

那枪尖的能量波动更加活跃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臭氧和某种未知能量分解的刺鼻气味。尼诺和Cas知道,所有的退路似乎都已断绝,言语在此刻毫无意义,这一战,避无可避。

“你是谁?”尼诺强压下喉咙的干涩,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枪口依旧死死锁定着对方。

“我?”

对方包裹在铠甲下的头颅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墨绿色的宽阔目镜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泽。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面甲过滤器,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回响,在寂静的沼泽地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的名字太多了,代理人、轮回之人、人间者…”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些称谓背后的含义,最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近乎玩味的冰冷,“但我还是最喜欢我的对手给我取的恶名——【沃尔】。”

“沃尔… War…战争…”

尼诺下意识地呢喃着,试图从这个简单的音节里解析出更多关于眼前恐怖存在的线索。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的血色气息。然而,就在他心神因这名字的含义而出现一丝微不可查裂隙的瞬间——甚至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死亡的寒意已然临身!

没有预兆,没有残影,甚至没有撕裂空气的尖啸。那柄散发着幽绿死光的长枪,仿佛本身就存在于他腹部的位置,以一种超越了物理规则和动态视觉捕捉能力的方式,凭空“出现”并已然贯穿了他S12动力甲的腹部!坚固的复合装甲层、刚刚升级强化过的维度护盾发生器,在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刺面前,如同热刀下的黄油般无声无息地被洞穿,连一丝有效的抵抗都未能形成。

“呃啊!”

面具之下,尼诺双眼骤然圆睁,剧烈的痛楚如同爆炸般从腹腔扩散至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温热的鲜血,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充满了口腔和面甲内部的空间。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截没入自己身体的幽绿枪尖,能量侵蚀肉体与灵魂的双重痛苦让他几乎窒息。他的铠甲经过了倾尽资源的升级,他的实力足以清晰捕捉到像奥斯陆那样的强者的动作,可是在沃尔面前,他甚至连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都无法理解!这已经不是速度的快慢问题,这仿佛是……规则层面的碾压。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眼前之人的实力,绝对凌驾于他所知的一切力量之上,甚至可能超越了那位传说中的始祖利都卡斯!

“尼诺!!!”

Cas的惊呼声带着撕心裂肺的惊骇。他看到战友被瞬间重创,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手中的SR22步枪,手指扣向扳机。然而,“下一秒”这个概念对于沃尔而言似乎毫无意义。就在Cas扣动扳机的意念刚刚产生的同一刹那,那柄幽绿的长枪如同鬼魅般从尼诺腹部抽出,又以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同样精准而致命地刺入了Cas的腹部!

“噗——”

利刃入体的沉闷声响和Cas压抑的痛哼几乎同时响起。

那一刻,两人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肉体被撕裂的剧痛。一股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灼烧感顺着伤口疯狂蔓延,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针扎进了他们的意识核心,撕扯着他们存在的根基。他们瞬间明悟了——沃尔的攻击,是同时作用于物质与非物质层面的、最残酷的“真实伤害”。任何物理防御、能量护盾,甚至是对灵魂有防护作用的秘法,在这种攻击面前都形同虚设,因为它直接伤害的是“存在”本身。

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伤口和灵魂的裂痕中飞速流逝。冰冷的麻木感开始取代剧痛,沿着四肢向上蔓延。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听觉也变得模糊不清。两人都瘫软在地,动力甲此刻沉重得如同棺椁,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处在了生命濒危的边缘,意识在彻底沉沦的悬崖边摇摇欲坠。

然而,那个名叫沃尔的家伙,对此却毫不在意,仿佛只是完成了某种必要的前置工作。他如同提起两件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用那只没有持枪的手,轻松地将穿着沉重动力甲的尼诺和Cas一并拎了起来,扛在肩头,然后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朝着那黑黢黢的山洞入口走去。

“只有濒临死亡,利都卡斯才能迎来质的提升。”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陈述一条宇宙定律,不带丝毫情感波动,却又蕴含着某种残酷的、不容置疑的逻辑。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对着肩上半昏迷的两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地低语:

“原谅我…”

后面沃尔还说了什么,尼诺已经彻底听不清了。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彻底包裹了他,灵魂被撕裂的灼痛与虚弱感交织成一片无尽的黑暗沼泽,将他的意识一点点拖拽下去。他沉重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最终,在一片无声的绝望和破碎的思绪中,彻底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迷。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尼诺在一种昏沉粘稠的意识中挣扎着睁开眼。视野模糊,继而清晰。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庄严肃穆,却又处处透着陈旧气息的地方——一间典型的二十一世纪法庭。头顶是惨白的荧光灯管,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他身上那件粗糙、印着编号的藏蓝色囚服,以及手腕上那副沉重、冰凉的金属镣铐。他坐在被告席坚硬的木椅上,像一头被囚禁的、茫然的困兽。

“被告人…是否还有什么要陈述的?!”

审判长威严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回荡,带着程序化的冰冷。尼诺恍惚了一瞬,他甚至没有听清刚才是否宣读过自己的名字。就在这茫然之际,一股汹涌的、仿佛不属于他,却又与他灵魂深处某个破碎角落紧密相连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灌入了他的脑海。

这记忆解释了他为何会身陷囹圄,为何会穿着这身耻辱的服饰——他杀了人,杀了他的亲生父亲。

记忆的画面带着年节特有的喧嚣与背后刺骨的冰冷。那是大年三十的团圆饭,餐桌上菜肴丰盛,窗外偶尔炸响的鞭炮渲染着喜庆,但饭桌上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刚从部队磨砺两年归来的他,胸腔里积攒的热血与棱角尚未被生活完全磨平。他眼睁睁看着父亲那边的亲戚,如何用看似不经意的言语,一遍遍地打压、奚落着他那一直默默忍受的母亲。那些刻薄的话语,勾起了更久远的回忆——母亲自从嫁入这个家,就从未被真正接纳过,白眼、冷落如同家常便饭。而他的父亲,那个本该是妻子依靠的男人,对此却始终沉默,甚至偶尔还会附和几句,对他这个儿子,也向来算不上慈爱和关怀。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怒火,在那顿象征团圆的晚餐上,被亲戚们又一次的挑衅彻底点燃。他猛地放下筷子,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数落着父亲一家从他童年至今的种种不堪。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割开了虚伪的和谐。

父亲被彻底激怒了。在众多亲戚面前被儿子如此顶撞,他觉得颜面尽失,暴怒之下,竟直接扑上来与他扭打。在部队受过严格格斗训练的他,在气血上涌的那一刻,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一时未能收住力量……混乱中,一击重手,父亲踉跄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记忆的最后画面,是母亲那张惊恐、扭曲,继而充满怨恨的脸。

而此刻,坐在原告席上,用那双他曾誓要维护的眼睛,冰冷而决绝地注视着他,并将他告上法庭的,正是他的母亲。

“…没有。”

尼诺张了张嘴,一个干涩、疲惫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为何在确认这残酷现实后,心中涌起的并非恐惧或悔恨,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惆怅,以及……一丝诡异的、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仿佛一条捆绑了他二十多年的、名为“家庭”的无形锁链,终于在这一刻,以最惨烈的方式崩断了。

法官沉重的法槌落下,宣判的声音如同终审的丧钟:“……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声音在法庭里回荡,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尼诺被法警架起来,转身押解出去。在即将走出法庭大门的那一刻,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生他、养他,又最终将他推向绝路的女人。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那里面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一句跨越生死界限的决绝:“下辈子……我不要做你的儿子。”

押赴刑场的路短暂而漫长。囚车穿过灰蒙蒙的城市,窗外是熙攘而陌生的人流,无人知晓车内正载着一个即将终结的年轻生命。在刑场外围,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Cas和他军队里的一众战友。Cas,他曾经的指导员,此刻紧咬着牙关,双目赤红,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对这不公家庭、对这残酷命运的滔天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刻骨铭心的无奈。他们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可以陪他冲锋陷阵,却无法在法理与人伦交织的罗网中,将他拉回生的彼岸。他们能做的,只有用这悲愤的目光,送他最后一程。

刑场空旷,风带着肃杀的气息。一声清脆的、仿佛能击碎灵魂的枪响,划破了寂静。

尘归尘…土归土…

此后,尼诺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公墓最偏僻的一角,像他被遗忘的人生。长年来看望他的,只有那些穿着旧军装,鬓角渐白的战友。岁月流逝,Cas为了他心中那份无法释怀的义愤与承诺,一路从指导员拼搏到政委,最终肩扛将星,成为了军区司令。垂垂老矣的他,动用毕生积累的力量与人脉,终于为尼诺洗刷了冤屈,推翻了当年的判决。

满头白发的Cas,在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再次来到尼诺的墓前。他颤抖着苍老的手,抚摸着那冰凉的石碑,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个年轻士兵的热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滴在坟前的黄土上。

“好小子……”他哽咽着,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跨越生死的坚定,“案子……平反了。你安心吧。”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方沉默的墓碑,许下来世的诺言:“来生……我们再做兄弟!”

意识的锚点再次被粗暴地拖拽,昏沉与撕裂感过后,尼诺发现自己又一次坐在了那间熟悉的、弥漫着消毒水与陈旧木头气味的二十一世纪法庭被告席上。镣铐的冰冷触感依旧,藏蓝色囚服的粗糙布料摩擦着皮肤。然而,这一次,法庭内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抬眼望去,心脏猛地一沉。对面的原告席上,坐着的赫然是他双目猩红的父亲!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怨毒,死死地钉在尼诺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而在父亲身旁,坐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年轻女子,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叶雪柔。她不敢抬头看他,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愧疚与不安之中。

又一段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的记忆洪流,强行涌入尼诺的脑海,重构了他的“过去”。

在这个时空里,他没有选择参军。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和过人的头脑,他在商海中硬生生为自己拼搏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年纪轻轻便拥有了令人艳羡的财富和地位。然而,他的母亲,那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无法忍受儿子脱离了她的掌控,不再听从她的“指挥”。在极端的嫉妒和扭曲的占有欲驱使下,她竟然动了杀心!一次激烈的争吵中,她手持利刃,疯狂地刺向自己的儿子。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尼诺在生死关头,本能地夺过母亲手中的刀,在激烈的挣扎中,失手反杀了自己的母亲。

这一次,命运似乎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他有了足够的财富,聘请了最顶尖的金牌律师团队。同时,这起案件经由网络发酵,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于他这一边——一个被亲生母亲逼迫、甚至险些被杀死的成功青年,赢得了广泛的同情。从法理层面而言,他的行为被清晰地界定为正当防卫。最终,法槌落下,他被判……无罪。

法庭内响起些许骚动,但他听不真切。他获得了法律意义上的自由,却并未获得心灵的解脱。

他的父亲,那个本就与他关系疏离的男人,将妻子的死完全归咎于他,从未选择放过他。动用各种关系,不惜一切代价地挖掘他的所谓“黑料”,在网络上、在现实中,持续不断地对他进行抹黑、造谣和人身攻击。污水一波接一波地泼来,即使大部分被澄清,那残留的污渍也足以侵蚀他的声誉。公司的合作伙伴开始动摇,市场信心受挫。最终,为了阻止更大的损失,尼诺不得不亲手将自己辛苦打拼的公司主动倒闭。

而比事业崩塌更致命的,是那无休无止的网络暴力与现实中的指指点点。他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扭曲,性格变得敏感、多疑、易怒,走上了一条无比拧巴、内心破碎的道路。他感觉自己像活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被无数充满恶意的目光审视着。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叶雪柔,他的青梅,一直试图接近他、劝慰他。然而,在尼诺偏执的视角里,她每一次的出现,都伴随着为他父亲“说情”或“解释”的企图。在他看来,这无异于一种背叛——她坚定地站在了那个不断伤害他的父亲一边,维护着那个毁掉他一切的元凶。因此,无论她说什么,尼诺都从未想过原谅她,心中的壁垒越筑越高。

后来,在一次近乎半强迫的情况下,叶雪柔带他去观看了一出戏,据说是某种创新的心理治疗方式。昏暗的剧场里,舞台上演员们声嘶力竭地演绎着悲欢离合,台下,尼诺却只觉得疲惫不堪,那些声音和画面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强烈的困意袭来,他抗拒不了,最终在座椅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意识再次游离,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虚无与真实交界之地。眼前是一条迷雾笼罩的三岔路口,象征着他人生的不同走向。就在这时,另一个“他”从迷雾中走了出来——那个形象更加锐利,眼神中带着他曾经拥有、却又在现实中磨灭了的决绝与锋芒。

那个“他”直视着尼诺的眼睛,声音如同冰冷的金石交击:“你是愿意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破碎不堪地过下去,任由他们摧毁你的一切?还是……再拿出你当初创业的那股狠劲,杀出一条血路,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梦境中的尼诺,那份被压抑许久的血气与不甘轰然爆发。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了回答:“我选后者!”

梦醒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驱散了长久以来的迷茫与颓丧。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拿起法律的武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收集了父亲多年来所有造谣、诽谤、人身攻击的确凿证据,毅然提起上诉。经过一番激烈的交锋,法律最终给出了公正的裁决:他的父亲因造谣罪和人身攻击罪成立,锒铛入狱。

法庭再次成为了命运的转折点。只是这一次,攻守异形。

宣判的那一刻,尼诺站在原告席上,平静地看着被告席上那个瞬间苍老了许多、却依旧用猩红眼睛死死瞪着他、声嘶力竭地斥骂着“不孝子!畜生!”的父亲。

面对那充斥着无尽怨恨的诅咒,尼诺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激动,只剩下一种经历过彻底破碎与重建后的、冰冷的平静。那沉默本身,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由他自己亲手劈砍出来的、布满伤痕却属于他自己的新时代的开启。

然而,在这场由他自己挥刀斩断的、与过去纠缠的战役中,他始终没有,也无法原谅他的青梅——叶雪柔。

尽管叶雪柔在他胜诉后,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他,泪眼婆娑地想要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她或许是想说,她当初的“站队”是出于缓和矛盾的无奈,或是家族压力下的妥协,抑或是她天真地以为那样能更好地保护他……但在尼诺已然冰封的心里,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都来得太迟。

他们每次见面,地点都透着物是人非的苍凉。有时是在他们童年时常玩耍、如今已荒废的小公园,锈蚀的秋千在风中吱呀作响;有时是在某条喧嚣街头不起眼的咖啡馆角落,窗外车水马龙,窗内是凝固的沉默。无论叶雪柔如何恳切,尼诺回应她的,永远是那张如同覆盖着永冻冰层的脸,和那冷得能冻结空气的声音:

“当你选择和我父亲一起,站在那片污浊的泥沼里诬陷我的时候,”他的目光穿透她,仿佛看向某个遥远而痛苦的过去,“我们之间曾经的那些情情爱爱……就已如同月光下的流霞,再美,也终究消散无踪了。”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似乎在压制某种翻涌的情绪,随后说出了一句如同从古老诗篇中撷取,却又带着彻底决然的话:

“山林从不向四季起誓,枯荣随缘!”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彻底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藕断丝连的可能。它宣告了他的态度——他们的关系,如同自然更迭,繁华落尽便是凋零,无需誓言,亦无需强求,就此了断,各奔前程。叶雪柔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去,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她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然而,尼诺从未想过,他这份决绝的拒绝,会在叶雪柔那颗早已因爱生痴、因执念而扭曲的心里,埋下何等疯狂的种子。他低估了一个由爱转恨的灵魂所能滋生的黑暗。

岁月流转,尼诺凭借着他的能力和那股从绝境中磨砺出的狠劲,再次在事业上站稳了脚跟,甚至达到了新的高度。更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位温柔、善良的女子,一位职业是医生,感情和过去都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姑娘。她的出现,像一缕阳光,试图照亮尼诺内心深处那片被过往阴霾笼罩的荒原。她理解他的创伤,耐心地陪伴,试图用她的温暖融化他心头的坚冰。尼诺紧闭的心门,似乎也因此透进了一丝暖意,他开始尝试着放下过去,拥抱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幸福。

但这微小的幸福,却彻底刺激了在暗处窥伺的叶雪柔。她无法忍受尼诺将她彻底遗忘,无法忍受另一个女人占据了她曾梦寐以求的位置。嫉妒、不甘、以及长久以来积累的、已然变态的爱恋,最终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悲剧发生了。叶雪柔用精心策划的残忍手段,绑架了尼诺的医生女友。当尼诺发疯般找到她们时,一切为时已晚。他看到的,是爱人已然冰冷的躯体,和叶雪柔那双空洞、疯狂、却又带着诡异满足感的眼睛。

这场由极致的恨意催生的谋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垮了尼诺刚刚重建起来的生活和心灵支柱。他生命中那缕好不容易才透进来的阳光,被最黑暗的暴风雨无情地扑灭了。

自此之后,尼诺的人生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色彩与活力。他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事业再也激不起他的热情,繁华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一片灰败。他把自己放逐在无尽的回忆与悔恨之中,一遍遍咀嚼着失去爱人的痛苦,也背负着间接导致这场悲剧的沉重枷锁。他再也没有尝试去开始新的感情,孤独地守着那份破碎的记忆,任由岁月侵蚀着他的身躯与灵魂。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依然孑然一身。最终,如同前世一般,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一段始于家庭悲剧,终于爱情惨剧,充满了遗憾、怨恨与无尽苍凉的轮回印记。

命运的纺锤似乎永不停歇,那染血的丝线再次缠绕上来。谁也没有想到,那令人窒息的轮回竟第三次降临。这一次,尼诺带着前两世刻骨铭心的记忆重生了。他没有再走任何一条老路,而是毅然选择了参军,将所有的精力与积累的“经验”都投入到了铁与火的熔炉之中。

在纪律森严的军营里,他如同一柄被反复淬炼的利剑,锋芒毕露。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和那份源自轮回记忆的、对危险与战术的诡异直觉,他屡立奇功,多次荣获三等功、二等功,甚至在一次极其凶险、几乎十死无生的境外秘密行动中,以近乎完美的表现拿到了象征最高荣誉的一等功勋章。他在军队中待了整整五年,不仅火速提干,前途一片光明,更令人欣慰的是,他再次遇到了前世那位温柔知性的医生女友。命运的红线似乎再次将他们牵连,在这一世纯净的军营环境中,两人的感情发展得自然而美好,仿佛是对前世遗憾的一种弥补。

然而,命运的恶意似乎总在幸福触手可及时显露。在一次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救援任务中,面对决堤的巨浪和岌岌可危的堤坝,尼诺为了救下被卷入激流的战友Cas,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致命的撞击和拉扯。Cas获救了,尼诺却身负重伤,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体状况已无法再承受高强度的军事任务,最终只能带着满身的荣誉和无法痊愈的伤痛,遗憾退役。

这一世,他吸取了所有惨痛的教训。他不仅早早远离了叶雪柔,更是对自己的父母避如蛇蝎,用冷漠和疏离筑起高墙,绝不给他们任何再次伤害自己的机会。他以为这样就能斩断所有悲剧的引信。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叶雪柔……她同样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而且,那份因爱生恨的执念,在记忆叠加下发酵成了更加浓烈、更加不计后果的疯狂。她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在暗处窥伺着尼诺和他女友的幸福。

悲剧的终章还是以另一种形式上演。在一次叶雪柔精心策划的袭击中,目标直指尼诺视若珍宝的女友。为了保护爱人,尼诺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前面。冰冷的利刃,带着叶雪柔扭曲到极致的爱恨,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视野被黑暗吞噬,意识再次剥离。

而当尼诺第四次“苏醒”时,他发现自己并未迎来新的轮回,而是变成了一具无形的、无法干涉现实的幽灵,飘荡在他挚爱的女友身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曾经知性、成熟、眼眸中总是带着温柔与理性的“大姐姐”,如何在失去他之后,被无尽的痛苦、悔恨和偏执吞噬。她不再穿着白大褂,眼神中的光采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所取代。她的公寓墙壁上贴满了尼诺的照片,从军装的到日常的,旁边用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逻辑混乱的注释和誓言。她开始疯狂地调查叶雪柔的一切,动用她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手段逐渐变得极端、甚至残忍。她不再是那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而是逐渐蜕变成一个被执念支配、眼眸深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病娇。

就在这一世即将终结的某个瞬间,当尼诺的灵魂飘到她面前,试图用无形的手去触摸她那憔悴却疯狂的脸颊时,她似乎无意间抬起脸,正对着尼诺灵魂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间,尼诺的灵魂剧烈震颤起来!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的正脸,那张在偏执和疯狂中扭曲,却依然能辨认出底子的容颜——那不正是未来那个身为共和国利都卡斯、代号“溟泫”的女人吗?!只是此刻的她,尚未获得那非人的力量,还未披上那身铠甲,但眉眼间的轮廓,尤其是那双此刻燃烧着炽热与毁灭欲望的眼睛,与未来那个强大的战士如出一辙!

“小枫…”

她(溟泫)忽然喃喃低语,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尼诺灵魂悬浮的位置,仿佛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感应到了那缕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熟悉的灵魂波动。这个昵称,是只有她和尼诺之间才知道的秘密。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轰然贯通。为何未来的溟泫会对身为魔女军团枪之魔女的叶雪柔抱有那般刻骨铭心的痛恨——那不仅仅是立场对立,更是跨越了轮回、掺杂了夺爱杀夫的血海深仇!为何在阿巴顿森林初次交手,看到尼诺照片的瞬间,她会罕见地愣神——因为她认出了那张脸,那张属于她前世挚爱、却在她面前被残忍夺去的爱人的脸!这份沉埋于轮回之下、浓烈到扭曲的情感,也解释了为何她后来会公开反对激烈清剿尼诺一行人——她潜意识里,或许是在保护这个与爱人有着相同面容的存在,哪怕只是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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