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行舟那经过多重伪装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疲惫却不敢停歇的巨兽,载着尼诺一行人穿梭在克里斯朵夫疆域边缘那些荒芜或混乱的星域之间,继续着他们看不到尽头的逃亡之旅。只是,与之前纯粹的躲避不同,这一次,他们的旅程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淬炼与成长。
行舟内部,主工作舱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高温金属和润滑油的独特气味。尼诺的本体刚刚从他那利用空间折叠技术开辟出的、堆满了各种奇异材料和半成品武器的个人口袋空间中迈出,脸上带着一丝精神力高度集中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行了,”他对着正在一旁检测铠甲能量核心的Cas说道,同时通过神经链接将一整套复杂的数据包传输过去,“新的铠甲升级方案和对应的纳米蓝图,已经同步到你的S22系统数据库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储备的纳米机器人和活体金属会按照预设程序,自动对你的铠甲进行全方位的升级优化,包括关节出力、传感器灵敏度、维度护盾发生器效率以及智能战术辅助系统的算法。”
早些时候与奥斯陆的惊险交锋,以及不久前在阿巴顿森林与魔女部队的残酷缠斗,如同两记沉重的警钟,让尼诺清醒地认识到,仅仅依靠现有的力量,在共和国这座庞然大物和隐藏在阴影中的诸多威胁面前,还远远不够。装备的迭代是他们必须迈出的第一步。
紧接着,是更为关键的个人能力的锤炼。在这方面,尼诺采纳了卡文那条既务实又残酷的建议——主动去接取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委托”,并且必须是超越当前舒适区、具有一定挑战性甚至危险性的任务。
对于尼诺自己,他有着相对清晰的自我认知,能够大致判断任务的危险边界。但即便如此,卡文依然坚持要对他接取的任务进行审核。“你小子在某些方面偷奸耍滑、钻空子省力气的‘前科’太多了,”卡文用他那带着油污的机械手指戳着尼诺的胸口,仿生义眼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我得盯着你,免得你为了省事,选些不痛不痒的任务,达不到锻炼效果。”这几乎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
而对于Cas,这份“关照”则更加必要。这个年轻的利都卡斯新兵,满腔热血却缺乏对自身实力和任务风险匹配度的准确判断。卡文几乎包揽了为他筛选委托的工作,就像一位谨慎的导师,仔细评估着每一个任务的难度,生怕这个好苗子一不小心就选了个远超自身能力的“地狱级”委托,把宝贵的性命搭进去。同时,陈珞琳和陈珞珞这对身份特殊的姐妹也被要求参与其中,她们需要在这种实战环境中学会控制力量、适应战斗。
但尼诺的眼光更为长远。他深知,个人的勇武固然重要,但在面对组织严密的敌人时,团队的默契与协同才是生存和制胜的关键。因此,在个人训练之外,他强制增加了高强度的小队战术配合训练。从最简单的两人交叉火力掩护,到四人小组的复杂地形突击与防御,他们不断磨合,旨在形成一个以尼诺为核心、各司其职、能够灵活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完整战术体系。
尼诺对自身的要求则近乎严苛。他非常认同卡文偶尔念叨的一句古老格言:“思想重于刀剑”。他坚信,只有具备正确且先进的战略思想指导,才能在宏观层面确保战术行动不偏离正确的轨道,立于不败之地。训练之余,当其他人在休息或维护装备时,他总会独自缩在行舟图书室的角落,借助翻译器,啃读着那些从不同世界收集来的、纸张泛黄或数据古老的兵书战策。无论是《孙子兵法》的奇正相生,还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他都试图去理解、吸收。并在每一次委托实践中,有意识地去尝试、验证书中的策略,不断总结、反思,努力提炼出更适合自己这个小团队风格和克里斯朵夫残酷环境的独特战略战术。
这段时间,陆地行舟内的每一个人都异常忙碌。卡文和米娜自然也不例外。卡文除了要监督尼诺和Cas的训练、为他们筛选委托、处理一路上收集到的情报外,作为团队的首席(也是唯一全职的)工造士,行舟的日常维护、故障排查、武器保养,以及配合尼诺进行装备研发升级的重担,几乎全都压在他那副半机械化的身躯上。米娜则默默地承担起了更多的后勤工作,管理物资、准备餐食、照顾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的陈珞珞,用她自己的方式支撑着这个漂泊的“家”。
他们就像一群在暴风雨中航行的水手,一边奋力修补着船体,一边磨练着技艺,朝着未知的前方艰难行进。
就这样,在不断的战斗、学习、总结与提升中,陆地行舟穿过了一片片荒芜的星域,越过了一座座秩序崩坏或是在强权统治下死气沉沉的城镇。直到某一天,舷窗外一直单调重复的星空与荒野景象发生了变化,一座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灰黄色大地上的城市轮廓,逐渐在地平线的尽头清晰起来。
卡文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我们到了,下一个落脚点——克尔吕蒙。”
…
好的,这是根据您的要求,对这段背景和生存状态描写的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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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行舟悄无声息地滑入克尔吕蒙庞大的地下交通网络,如同水滴汇入浑浊的河流。与之前藏身的阿斯通旺那粗犷、油腻、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刺鼻柴油味的工业风格截然不同,克尔吕蒙展现出的是一种属于共和国官方核心工业基地的、冰冷而高效的面貌。
从有限的观察窗向外望去,地面上是规划整齐、线条硬朗的巨型建筑群,它们并非阿斯通旺那种锈迹斑斑的钢铁巨兽,而是覆盖着光滑合金与自洁玻璃幕墙的几何体,在人工调节的恒定光照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偶尔能瞥见的工厂内部,不再是拥挤的流水线和汗流浃背的工人,取而代之的是悬浮在空中的全息蓝图、无声滑行的反重力自动化平台,以及机械臂精准而优雅的舞动。这里的工人数量稀少,他们更像是系统的监控者和维护者,穿着干净整洁的制服,在控制台前操作,劳动强度与阿斯通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据说,他们每月能拿到50纳克尔的净收入,这在扣除了共和国繁重的个人所得税和各种名目的杂税之后,依然是一笔在阿斯通旺不敢想象的“巨款”。连居民区的建筑也透着一种“高科技复古风”,将某种旧时代的审美元素与最前沿的建筑材料和智能家居系统融合,整洁,却缺乏生活应有的烟火气。
行舟停稳在一个废弃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旧能源管道维护舱内。尼诺召集了所有人,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舱室中显得格外低沉:
“都听着,克尔吕蒙是官方重点据点,监控比阿斯通旺严密得多。我们的通缉令,”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又意有所指地扫过其他人,“估计已经贴满了各大交通枢纽和治安哨所的光告示板。所以,原则只有一条:能在地下活动,绝不到地上抛头露面。我们必须像影子一样,融入这座城市的黑暗面。尽可能所有行动都在夜间进行,利用黑暗和城市运作的间隙。”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另外……我们携带的标准口粮和信用点都不多了。在找到稳定的、隐蔽的收入来源之前……大家,能想办法补贴一点家用,就补贴一点。”这话从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利都卡斯口中说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卡文在一旁操作着某个仪器,头也不抬地叹了口气,用他那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说出了尼诺和米娜都不愿直接点破的、更加残酷的现实:
“意思是,如果实在找不到门路,就去……‘弄’点。”他刻意避开了那个字眼,但意思明确,“去那些大型集中市场的垃圾处理区,或者等夜市收摊后,看看有没有被丢弃的、品相不好的烂菜叶子,或者肉贩子准备扔掉的处理下水、边角料。注意,是‘弄’,不是‘捡’。”
他特意强调的“偷”与“捡”的区别,像一根尖锐的刺,瞬间勾起了舱室内一段沉重而不堪的回忆。连一向懵懂的陈珞珞似乎都感受到了骤然压抑的气氛,往姐姐身边缩了缩。
米娜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仿佛右臂那早已被卡文用精密技术修复、但或许仍残留着幻痛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恐惧与屈辱。
那是在更早之前,他们逃亡到海伯纳地区隐藏的时候。当时尼诺和卡文因为一次意外冲突,登上了共和国通缉榜比较显眼的位置,还带着年幼的米娜。物资极度匮乏,瘦小的米娜任务之一,就是去混乱的露天市场,小心翼翼地捡拾那些摊贩丢弃的、已经开始腐烂的蔬菜叶,或者屠夫案板下无人问津的骨头碎渣。
有一次,一个满脸横肉、浑身散发着血腥和戾气的肉贩,看到米娜正在捡他丢进垃圾桶的杂碎,不知是出于变态的掌控欲还是纯粹的无聊恶意,竟二话不说,如同狂暴的野兽般冲了出来,对着瘦弱的小姑娘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用污言秽语辱骂她是“捡垃圾的小老鼠”、“污染市场的臭虫”。米娜的哭喊和求饶毫无作用,那壮汉甚至凶狠地折断了她的右臂,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
而这,还不是结局。那肉贩打完人后,似乎察觉到米娜形迹可疑,不像本地流浪儿,为了或许存在的几个赏金,他转身就向当地的治安官报告了“可疑分子”。这一举动,险些将尼诺一行人彻底暴露,迫使他们不得不仓促转移,险些落入包围圈。
当然,那个肉贩的结局也并不美好。在尼诺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地脱离险境后,尼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了他的狙击手分身。分身如同索命的幽魂,精准地找到了那个肉贩位于市场后巷的住所……那一晚,连同肉贩在内,他家中的七口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在寂静的黑暗中彻底失去了声息。
尼诺并非嗜杀之人,但有些委屈,一旦超越了底线,触及了逆鳞,所带来的反击必然是冰冷而彻底的。他们原本以为挨一顿打,忍下这份屈辱也就过去了,但对方变本加厉的告密,彻底点燃了复仇的火焰。
在危机四伏的克尔吕蒙地下世界,求生成了唯一的主旋律。几人很快凭借着各自的特点,在这片阴影地带找到了立足之地。
卡文利用他那身颇具欺骗性的、布满油污和锈迹的仿生躯壳,以及刻意表现的、符合“落魄机械教大贤者”身份的古怪言行,在码头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支起了一个简陋的修理铺。米娜则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充当助手,学习着知识,也警惕着周遭。克尔吕蒙的工人虽普遍具备理论知识,但面对一些结构复杂、超出标准手册范畴的实际故障时,往往束手无策。而卡文,这位真正将理论与实践融会贯通的工造大师,处理起这些问题来可谓得心应手。他那双灵巧的机械手仿佛拥有魔力,无论是精密的伺服系统校准,还是粗重的传动结构修复,都能在极短时间内搞定,且收费相对“公道”。很快,“码头老卡”的名声不胫而走,赢得了从底层工人到工头、甚至一些小老板的信任与尊重。这份信任甚至转化为一种无声的保护,当港口的监管人员或治安军的巡逻队靠近时,总会有人提前给卡文发出信号,让他和米娜有足够的时间收起敏感工具,伪装成普通的废品回收站。
与此同时,尼诺和Cas作为团队中最锋利的刀刃,则活跃在更加阴暗的地下领域——黑市雇佣兵。他们的实力足以应对大多数见不得光的任务,从护送敏感货物到解决一些“不听话”的人,报酬不仅足以支撑团队数日的开销,更能在鱼龙混杂的酒馆和交接点,获取到许多在正规渠道花钱也难以买到的珍贵情报。每一次任务都是一场赌博,但也是他们维持生存、窥探外界动向的重要途径。
而陈珞琳和陈珞珞这对来自已化为灰烬的阿斯通旺的姐妹,因其身份成谜且面容姣好,反而在官方记录一片空白的贫民区找到了机会。她们用微薄的积蓄,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热狗摊。起初,她们只会制作最简单、甚至有些粗劣的“脏水热狗”——就是将廉价的合成肉肠在浑浊的热水里煮一下,夹进干硬的长条面包里。还是卡文看不过去,简单指导了几句:“至少用两片像样的面包,中间夹一根用水煮开的火腿肠,也比你们现在这样强!”姐妹俩学得很快,渐渐不再满足于此。她们开始尝试自己熬制浓香的肉酱,腌制爽口的酸黄瓜和德式酸菜,学着切配新鲜的蔬菜沙拉,甚至研究如何将土豆切成均匀的条状,炸出外酥里嫩的薯条,并调配出各种风味的酱料。
这个小摊很快成了贫民区一道温暖的风景线,也成了尼诺团队一个非正式的聚集点。每当尼诺和Cas完成了一次耗费精神的委托,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时,总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姐妹俩的摊位前。
尼诺食量颇大,他会要一份铺满了俄式酸菜和洋葱圈的热狗,外加一份刚出锅、金黄酥脆的薯条。他总喜欢让陈珞琳将薯条的酱料做成番茄辣椒酱和奶油培根酱双拼,那浓郁与辛辣交织的味道能极大缓解他的疲劳。
Cas则更偏爱意式风味,一份淋满熬制入味的辣肉酱、再点缀些新鲜蔬菜沙拉的热狗,能让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偶尔,当两人因任务起得晚了,匆忙赶路时,也会来光顾。这时他们通常会选择最快捷的“脏水热狗”,尼诺会要求在上面撒上一层碾碎的辣奇多粉,而Cas则喜欢挤上厚厚的黄芥末酱,两人就这样一边啃着简单的食物,一边融入街道的人流。
至于那项曾经给米娜留下心理阴影的、获取食材的任务,如今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尼诺和Cas肩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深夜归来时,手中时常会拎着一些从市场垃圾处理区或收摊后的摊位旁“找到”的、品相不佳但尚可食用的蔬菜或肉类边角料。幸运的是,情况已比在海伯纳时改善许多——尼诺在其个人口袋空间中建立的自动化农场、牧场及食品生产线已逐步走上正轨,能够稳定产出部分基础食物,大大缓解了他们的生存压力。
夜晚,当克尔吕蒙地表的光辉城市依旧喧嚣,地下世界的这个小小角落里,几人会围坐在一张临时拼凑的桌子旁,中间架着一口咕嘟冒泡的辣味杂碎火锅。锅里翻滚着白天“收集”来的各种食材,烂菜叶在红油中舒展,肉贩丢弃的骨头熬出的汤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大家分享着食物,交流着一天的见闻,卡文可能会吐槽某个客户愚蠢的改装要求,尼诺则分析着黑市上听来的流言,陈珞琳笑着说起今天哪个顾客的古怪口味,米娜安静地为大家添汤……
这热气腾腾的场景,总会给人一种“家”的温暖错觉,仿佛所有的危险与漂泊都暂时远去。但围坐在桌边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温暖如同风中残烛,脆弱而短暂。从他们选择踏上这条与共和国对立之路的那一刻起,在克里斯朵夫这片星空下,他们就注定……永世不得安宁。这片刻的温馨,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命运给予的短暂喘息。
卡文凭借着他那工造士的精密思维和对危险的敏锐直觉,成功地将陆地行舟隐藏在一个早已废弃的、连接着旧时代能源管网的巨大检修井深处,并用全息伪装和能量屏蔽装置将其完美融入周围锈蚀的环境。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暴露风险,他们的日常居所,被迫设定在更加隐蔽、也更加不堪的地方——克尔吕蒙庞大城市肌体之下,那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终年不见天日的下水道系统。
然而,当尼诺一行人真正踏入这片被地表光辉所遗忘的领域时,眼前的景象远比他们预想的更为震撼。居住在这阴暗潮湿之地的,远不止他们这样的逃亡者。在微弱、摇曳的应急灯光(有些是市政遗留,更多是居民自行接驳)映照下,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个用废弃板材、防水帆布甚至拼接起来的塑料瓦楞在干燥平台上搭建起来的简陋窝棚。蜷缩在里面的,是无数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老人,以及一些衣衫褴褛、在湿滑管道边追逐打闹、却对黑暗环境习以为常的孩童。
通过与这些“原住民”小心翼翼的交流,一个关于克尔吕蒙,乃至整个共和国在所谓“经济腾飞”背后,那令人愤怒而又心碎的真相,缓缓在尼诺他们面前展开。
在共和国早期工业化阶段,确实需要海量的廉价劳动力,无数像阿斯通旺那样的工人用血汗撑起了最初的基石。然而,随着科技爆炸式发展,生产力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高效的反重力流水线、全息自动化控制系统逐渐成为主流,社会不再需要那么多只会重复简单劳动的双手,转而需要的是能够操作、维护这些精密系统的技术工人。
这一转型,对于拥有良好教育背景、能够快速学习新知识的技术精英而言是机遇,但对于那些在发展初期投入了全部青春、却因时代局限而未能获得足够知识和技能储备的普通工人来说,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他们如同被用完即弃的旧零件,被无情地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学习,不是没有想过跟上时代,但日益加剧的贫富差距,早已剥夺了他们获取知识的最后资本——无论是支付高昂的进修费用,还是承担学习期间失去微薄收入的风险。
于是,这片被地表世界遗弃的、阴暗潮湿的下水道网络,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这些“被淘汰者”最后的容身之所,成为了克尔吕蒙当之无愧的、不为人知的地下贫民区。
但生命的韧性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尽管环境恶劣——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气、锈蚀金属的味道以及淡淡的污水腥气,脚下是湿滑粘腻的地面,穹顶不时滴落冰冷的水珠——这里的居民却从未放弃对生活的希望。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清理出相对干燥安全的区域,用捡来的各种材料搭建起栖身之所,甚至开起了小小的商铺:修理铺、小吃摊、以物易物的杂货店……微弱的光芒从这些“店铺”中透出,照亮了原本死寂的黑暗。他们铺设简陋的木板路引导水流,用自制的过滤器净化少量饮用水,甚至在某个有裂缝、能透下些许外界阳光的穹顶下方,开辟了一小片种植着耐阴菌类和荧光苔藓的“社区花园”。这里,从最初污水横流、恶臭弥漫、只有老鼠和蟑螂的绝望之地,在无数双勤劳却布满老茧的手的改造下,竟逐渐呈现出一种如同童话中地下小镇般的、破败却顽强、绝望中透着温馨的独特面貌。
尼诺一行人的日常生活,也悄然融入这幅地下画卷。
·卡文和米娜会在凌晨时分,地表世界尚未完全苏醒之际,如同最早一批出洞的工蚁,顺着隐秘的通道返回地面,在码头区支起他们那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修理铺。
·尼诺和Cas则如同游走于阴影中的猎犬,他们熟悉了下水道那错综复杂的脉络,常常需要长途跋涉,前往位于城市另一端、隐藏在某处巨大废弃水处理厂深处的地下酒馆——那里是雇佣兵接取任务、交换情报的灰色地带。
·陈珞琳和陈珞珞姐妹,则将她们的热狗摊,设立在了一处靠近大海出口的区域。那里有一个古老的、直径惊人的巨型排污口,如今已不再使用,粗壮的藤蔓从破裂的管壁垂下,如同天然的帘幕。一座横跨在一条已近乎干涸的次级排水渠上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桥梁,成了她们固定的摊位。咸湿的海风偶尔会从远处的排污口吹入,驱散一些地下的浊气,也成了她们摊位一个无形的招牌。
一切,似乎都在这种压抑与顽强交织的节奏中,维持着一种脆弱的、温馨而平静的假象。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是共和国冷酷体制带来的无尽悲哀,以及他们自身朝不保夕的命运暗流。
阴暗潮湿的下水道深处,一处相对干燥、被居民用废弃广告牌和防水布围拢起来的“小广场”边缘,尼诺和Cas正坐在两根倒扣的塑料桶上,借着固定在头顶锈蚀管道上的一盏昏黄应急灯的光芒,解决着简单的午餐。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气、远处流淌的污水特有的腥味,以及他们手中“脏水热狗”散发出的、混合了廉价香辛料和合成肉肠的温热气息。
要说这段艰难时日里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尼诺从黑市酒馆带回来的情报:由于上次在阿巴顿森林,他们出手“救援”溟泫(尽管更多是战术考量)的行为,不知怎的在国防军和部分利都卡斯中间传播开来,竟意外地为他们赢得了一些隐性的好感。尤其是溟泫那个出了名偏激的疯婆子,据说现在竟然公开反对使用过于激烈的手段来清剿尼诺一行人。这无形中为他们创造了一丝宝贵的喘息空间,追捕的风声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紧了。
Cas咬了一大口手中简单却足以果腹的热狗,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他环顾着四周被荧光苔藓和自制灯具点缀得光怪陆离、却难掩其本质是巨大排污系统的环境,突然含混不清地开口问道:“尼诺,说起来我一直挺好奇的……为什么以前在部队里,还有那些流浪的老兵,总说像这种复杂又阴暗的下水道系统,特别容易闹‘鸡贼’?”
尼诺也慢条斯理地啃了一口自己的热狗,咀嚼了几下,才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用一种仿佛给新兵蛋子科普战场常识的语气缓缓解释道:“‘鸡贼’,那是俚语,官方称呼是基因窃取者。它们是泰伦虫族的先遣部队和渗透单位,非常狡猾。它们会像病毒一样,悄悄潜入人类社会的底层,利用其独特的基因感染能力,将普通人甚至低阶士兵转化为忠于虫群的混血后代,从社会内部悄无声息地瓦解抵抗力量,为后续主力虫巢舰队的大举入侵铺平道路。”
他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道:“人类政权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帝国……或者说任何知晓其威胁的人类势力,对于任何敢于在明面上活动的基因窃取者族群,政策都只有一个——彻底净化,也就是一个不留,全部清理掉。在这样高压的清剿下,这些见不得光的异形,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藏到城市最阴暗、最复杂、也最容易繁衍和隐蔽的角落——也就是我们脚下这种庞大的下水道网络里,建立它们那令人作呕的巢穴。”
Cas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又提出了新的疑问:“听起来很合理……但是,为什么克里斯朵夫境内,至少我们待过的这几个官方人类据点的下水道,感觉……还挺‘干净’的?除了我们这些‘人’,好像没见到那些玩意儿?”他所说的“干净”,自然是相对而言,指没有发现基因窃取者大规模活动的明显痕迹。
“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这里的下水道,缺乏适合基因窃取者建立稳固据点的‘土壤’。”尼诺的语气带着一种分析情报时的冷静,他伸手指了指头顶,仿佛能穿透层层混凝土,看到地表的世界。
“比如说,在共和国首都克里斯朵夫城,或者一些一线核心大城市,”他详细解释道,“生物防治部队(Biohazard Containment Corps, BCC)会定期向下水道系统投放一种特殊的气化毒剂。那玩意儿对人类和大多数本地生物的毒性经过严格控制,但对于泰伦虫族的生物质,尤其是基因窃取者,是触之即死的剧毒。”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所有在官方据点登记出生的新生儿,甚至在很多非官方据点,只要条件允许,都会强制接种基因阻断疫苗。这种疫苗能在很大程度上,防止被基因窃取者那诡异的生物信息素或感染性组织液所感染、同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尼诺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肃杀,“BCC的快速反应小组,会像清理管道堵塞一样,不定期地对下水道系统进行突击清理和排查。一旦发现任何疑似基因窃取者活动的蛛丝马迹,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调用重火力,甚至是一些……更极端的净化手段,确保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讽刺:“当然,这些‘高级服务’和资源,仅限于首都和少数几个备受青睐的大城市。像克尔吕蒙这种以重工业为主、在共和国序列里算不上顶尖的据点,显然是享受不到这种‘VIP待遇’的。”
Cas恍然大悟,但随即又产生了新的困惑:“那……像克尔吕蒙这样的地方,还有那些更偏远的、可能连BCC巡逻队都很少去的人类据点,又是怎么解决这个潜在威胁的呢?总不能指望那些异形自己讲文明懂礼貌吧?”
尼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一条较小的、水流缓慢的支渠岸边。在那里,几只体型硕大、几乎相当于北美灰狼大小的类昆虫生物,正用它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如同镰刀般的前肢,麻利地分割着一具不知是什么生物(希望是老鼠)的残骸。它们的甲壳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混合了铁锈和血液的深棕色,复眼在昏暗中发出微弱的红光,口器开合间,偶尔滴落的唾液在潮湿的地面上腐蚀出细小的白烟。
尼诺用拿着热狗的手,朝着那些生物指了指,语气平静地说:“靠它们。”
在Cas略带惊惧和好奇的目光中,尼诺介绍道:“这种怪物,学名叫酸血蚁。是克里斯朵夫星球本土演化出来的一种泰坦昆虫。它们性情凶猛,是强大的掠食者之一,而它们最‘喜爱’的主食之一……就是基因窃取者以及被深度感染转化的混血变种人。”
他看着那些高效处理着“食材”的巨蚁,继续解释:“酸血蚁的消化系统非常特殊,它们的唾液酶和免疫系统,天生就极其针对泰伦虫族那套混乱而侵略性极强的感染基因。甚至可以说,共和国生物实验室里生产的那些基因阻断剂,其核心有效成分,很大一部分都是从这些泰坦昆虫的唾液腺和相关免疫组织中提取、仿生合成的。”
“所以,”尼诺总结道,“那些财力有限,请不起BCC常驻,或者地处偏远、得不到及时支援的官方据点,甚至是一些有能力的非官方人类聚集地,就会采取一种古老而有效的方法——圈养或者至少是容忍这些酸血蚁族群,在它们控制的区域附近,尤其是下水道这类关键区域活动。利用这些本地‘清道夫’,来达到低成本、且持续有效的生物防治效果。某种意义上,它们和我们这些住下水道的人一样,都是被‘利用’来维持这脆弱平衡的一环。”
Cas看着那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酸血蚁,默默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个黑暗而复杂的世界的生存法则,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还剩一半的热狗,突然觉得,能在这危机四伏的下水道里,相对安稳地吃上一口饭,或许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在昏暗压抑的下水道中,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唯有依靠体内生物钟和偶尔从地表裂缝透下的光线变化来判断昼夜。尼诺和Cas选择在下午时分动身外出,并非随意之举,这背后关联着他们近期接下的一个颇为棘手却又无法拒绝的“大活”。
事情源于几天前,在那间隐藏于废弃水处理厂深处的、充斥着劣质酒精气味与警惕目光的地下酒馆里。一个衣着体面、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中间人,通过酒保的引荐,秘密会见了尼诺。对方带来的委托,直接来自克尔吕蒙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市长本人。
据中间人透露,近几个月来,克尔吕蒙,尤其是他们目前藏身的这片下层区域及与之相连的工业区,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人口失踪案。失踪者多为夜间独自活动的流浪汉、下夜班的低级工人,甚至包括一些试图在下水道更深处开拓空间的“开拓者”。案件频发,引起了部分居民的恐慌,也给了市长政敌攻击的口实。然而,本应负责此事的治安军和警察部队,或因效率低下,或因某些不便明说的阻力,调查始终进展缓慢。
市长无法公然动用官方力量进行大规模且可能引发关注的排查,尤其是在涉及下水道这片灰色地带时。因此,他需要通过中间人,寻找一些“具备相应能力”,且“足够低调、不引人注目”的外部力量来秘密调查此事。而最近在黑市雇佣兵中小有名气、且行事风格诡异的尼诺和Cas,便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委托的报酬并非通常的信用点或稀有物资,而是一个对尼诺团队而言更具诱惑力的承诺——市长将利用其职权和影响力,在他们逗留克尔吕蒙期间,为他们提供一定程度的庇护,顶住来自上级部门或外部(尤其是利都卡斯修会)可能的调查与压力。这意味着更长的安全喘息时间,以及卡文的修理铺、姐妹俩的热狗摊能够更稳定地运作下去。
面对这份委托,尼诺在简陋的栖身之所里沉思了许久。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生锈的金属管壁,发出空洞的回响。他权衡着其中的风险:介入这种地方权势的漩涡,很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敌人;但拒绝一位实权市长的“请求”,同样可能立刻招致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暴露行踪。
最终,他做出了决断。在摇曳的烛光下(为了节省能源),他对Cas和卡文分析道:“一个善缘,总归要好过多一个敌人,尤其是一个能在地面上说得上话的敌人。在克尔吕蒙多争取一些安稳时间,对我们现阶段至关重要。这个险,值得一冒。”
于是,调查工作就此展开。尼诺和Cas利用白天相对安全的时间,分头行动,通过黑市情报网、码头工人的闲聊以及在下水道居民中小心翼翼的打听,尽可能收集与失踪案相关的零碎信息。他们交叉比对失踪者的最后出现地点、时间、共同特征,试图从混乱的线索中找出规律。
经过几天的梳理,一个模糊但值得注意的模式逐渐浮现:几乎所有有据可查的失踪事件,都发生在夜晚。尽管目前尚不清楚夜晚究竟隐藏着何种特定的危险,或者是何种势力在利用夜色作为掩护,但这条时间线索,无疑为茫然的调查指明了一个方向。
“相较于白天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庞大的城市和下水道网络里乱撞,”尼诺在出发前,一边检查着武器和装备,一边对Cas说,“把主要精力放在夜晚,主动去‘碰碰运气’,或许反而能更快地触及真相的核心。毕竟,夜晚,既是罪恶最好的掩护,也往往是它们暴露行迹的时刻。”
就这样,在又一个下午即将逝去、地下世界的“夜晚”即将来临时,尼诺和Cas整理好行装,再次融入了克尔吕蒙那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阴影之中,主动走向了那片已知的危险夜幕,去探寻隐藏在黑暗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