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
残阳如血,泼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也泼在沈砚尘单薄的囚衣上。铁链拖过地面,磨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为他这破败的人生奏响丧钟。
他本该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自幼锦衣玉食,文武双全,是京中人人称羡的少年郎。可这一切,都在父亲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后,化为乌有。
那天,天降大雪,镇国公府的朱红大门被撞开时,沈砚尘正在书房临摹字帖。刀光剑影划破了府邸的宁静,父亲被押到前庭,脊背挺得笔直,却挡不住架在脖颈上的冷刀。母亲尖叫着扑上去,被官兵一脚踹倒在地,头磕在石阶上,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
沈砚尘想冲上去,却被管家死死按住。管家是父亲一手提拔的孤儿,曾对着祖宗牌位发誓要护国公府周全。可那一刻,管家的手比铁钳还紧,在他耳边嘶吼:“少爷,活下去!”
可他亲眼看见,管家转头就跪在了带兵的镇北侯面前,双手奉上了父亲与边境将领的书信——那是伪造的罪证,是管家连夜模仿父亲的笔迹写的。镇北侯笑着拍了拍管家的肩膀,赏了他黄金百两,还有原本属于沈砚尘的爵位俸禄。
府里的下人一哄而散,那些平日里受父亲恩惠的家仆,此刻却忙着抢夺府中的财物。厨房的张妈,曾在沈砚尘幼时偷偷给他塞糖糕,此刻却抱着母亲的首饰盒,跑得比谁都快。护院们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帮着官兵驱赶试图反抗的家丁,只为能在抄家后分到一点好处。
沈砚尘被押入大牢时,见过太多“无辜者”。
狱卒为了讨好镇北侯,每天都对他施以酷刑,烙铁烫在皮肉上的焦糊味,成了他那段日子最深刻的记忆。而隔壁牢房的囚犯,那个曾受过父亲接济的秀才,每天都隔着铁栏咒骂他,说他父亲罪有应得,说他们沈家活该覆灭,只为了能换来狱卒少打他几鞭子。
他也曾寄望于那些父亲的旧友。吏部尚书曾是父亲的同窗,两人一同考取功名,情同手足。沈砚尘托人带信出去,只求他能在皇上面前说一句公道话。可等来的,却是吏部尚书亲自带人查抄国公府藏书阁,将父亲珍藏的孤本典籍尽数充公,转头就献给了太子,换来了一个尚书令的职位。
就连街头上那些曾受过沈家恩惠的百姓,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镇北侯为了让“通敌”罪名坐实,将沈砚尘拉到街头示众。百姓们围在囚车周围,扔过来的烂菜叶和石头砸在他身上,疼得钻心。有人骂他是反贼之子,有人唾弃他苟活于世,还有人哭诉自己的日子过得艰难,全是因为沈家“祸国殃民”。
可他们忘了,去年京中闹饥荒,是父亲开仓放粮,救了满城百姓;忘了父亲在边境驻守十年,抵御外敌,才换来了他们安稳的日子。那些感恩戴德的话语,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消散得无影无踪。
沈砚尘的右腿,就是在一次示众时被打断的。动手的是一个少年,他的父亲曾是父亲麾下的士兵,战死沙场后,是沈家一直供养着他们母子。可那少年,却在镇北侯的教唆下,拿起木棍,狠狠砸向了沈砚尘的腿。他说:“我娘说了,跟着侯爷,才有好日子过。你们沈家,都是罪人!”
铁链依旧在响,沈砚尘拖着断腿,一步步走向刑场。镇北侯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身边簇拥着的,全是当初踩着沈家上位的“功臣”——管家、吏部尚书、那个秀才,还有无数曾在街头咒骂他的百姓。
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沈砚尘望着天空,残阳已经落下,只剩下一片浓重的黑暗。他忽然明白了,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无辜者。
那些为了活命而沉默的人,为了利益而背叛的人,为了自保而落井下石的人,他们不是没有选择,只是他们的选择,是将罪恶推得更远,将无辜者推入深渊。他们的冷漠、贪婪和怯懦,比镇北侯手中的刀,更能杀人。
刀光落下,血溅尘埃。
京中的百姓们欢呼雀跃,他们觉得除去了一个“祸害”,从此就能安居乐业。可他们不知道,当罪恶得不到惩罚,当无辜者被肆意践踏,这黑暗,终将吞噬每一个人。而他们,都是这黑暗的缔造者,是作恶者最忠实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