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秋光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疼痛。
不是尖锐的痛,而是钝钝的、弥漫的酸痛。他睁开眼睛,看见白色的天花板,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还有一阵,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清香,他曾经只在何瑞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
“醒了?”护士走过来,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手术很成功,休息几天就好。”
“什么情况,现在自己那个地方真的没有了吗?”
秋光颤颤巍巍伸出了手,往身下探去,却只摸到一阵空虚
他有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嗯,软软的,很q弹。
“不对不对,自己不应该抗拒这种变化吗?”
但实际上,为什么反而会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呢?
没有想象中的崩溃。他只是静静躺着,感受这种陌生的、轻盈的、空荡荡的感觉。
窗外,阳光很好。梧桐树的叶子黄了大半,在风里轻轻摇晃。
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是李明——或者说,曾经是李明的她。
她穿着淡粉色的病号服,长发披散在肩上——显然是假发,但很适合她。她的脸变得柔和了,眉眼的轮廓还在,但线条温婉了许多。
她走到秋光床边,坐下。
两人对视了很久。
“感觉怎么样?”她先开口,声音比之前细了一些,但语气还是那个李明。
“怪怪的。”秋光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清亮,柔软,像春天的溪水。
李明笑了:“我也是。不过麻药退了,那里真的好疼。”
“我们以后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等分配吧。”李明顿了顿,“听说矫正学校会重新起名,新人生新名字。”
秋光看向窗外。天空湛蓝,云朵缓慢飘移。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你恨吗?”他轻声问。
李明想了想,摇头:“不知道。也许以后会,但现在……累了,没力气恨。”
护士又来了,这次推着轮椅。
“秋光同学,该去做检查了。”她说,然后顿了顿,“抱歉,这是你最后一次被叫这个名字了。”
秋光在护士的帮助下坐上轮椅。李明推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边是窗户,阳光洒进来,在地板上铺成金色的格子。他们穿过一格又一格的光影,像穿越时间的碎片。
在检查室门口,李明停下脚步。
“不管以后叫什么,”她说,握住秋光的手,“我们都要好好的。”
她的手很暖。秋光点点头,反握回去。
“嗯,好好的”
…………
…………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三周过去了,秋光月和李明雅(这是她们自己起的新名字)在医院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恢复后,搬入了矫正学校的宿舍,很幸运她们是舍友。而今天,是她们入学的第一天。
秋光月睁开眼时,清晨七点的闹钟刚好响起。
声音很柔和,是钢琴曲的几个小节。她伸手按掉闹钟,动作有些迟缓
她坐起身,看向对面床铺。李明雅已经醒了,正对着镜子梳头。长发被她笨拙地拢在手里,梳子卡在打结的地方。
“嘶——这头发怎么这么难搞!”李明雅嘟囔着,语气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秋光月忍不住笑了。笑声从喉咙里飘出来,清脆得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三周了,她还在适应这个新的声音。
“我来帮你。”秋光月下床,接过梳子。她的手很小,手指纤细——这也是新身体的一部分。起初她觉得陌生,现在开始慢慢习惯了。
李明雅安静地坐着,从镜子里看秋光月的脸。
“你看我们像吗?”她突然问,“像女孩子吗?”
秋光月的手顿了顿。镜子里映出两张脸:她的脸型柔和,眼睛比原来大了一些,鼻梁的线条温婉;李明雅则是另一种样子,保留了原本的轮廓,但眉眼的锐利被柔化了。
“不像原来的我们。”秋光月说,“但像我们现在的样子。”
这是个绕口的答案,但李明雅听懂了。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
矫正学校的晨光很美。
校园坐落在城郊,占地很大,建筑是简约的现代风格。白色的楼体,大面积的玻璃窗,庭院里种着四季花卉。如果不是高耸的围墙和入口处的安检门,这里看起来就像一所普通的女校。
秋光月和李明雅穿着统一的制服:浅灰色的及膝裙,白色衬衫,深灰色针织开衫。衣服的质感很好,剪裁合身,但穿在身上总有种不真实感。
食堂里已经有不少人。长条餐桌旁坐着几十个女孩——或者说,曾经是男孩的女孩。她们低声交谈,用餐的动作有些生疏。
秋光月打好早餐,和李明雅找了靠窗的位置。托盘里有煎蛋、吐司、水果和牛奶,营养搭配均衡得过分。
“跟喂猪似的。”李明雅压低声音说,“精心饲养,养肥了送去屠宰场。”
“别这么说。”秋光月皱眉。
“那怎么说?我们不就是被养在这里,等以后分配去‘服务社会’?”
秋光月没接话。她小口吃着吐司,观察着周围的人。这些女孩年龄都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有的表情平静,有的眼神空洞,还有几个在偷偷抹眼泪。
但没有人哭出声。规矩手册上有写:公共场合保持得体,情绪问题请到心理咨询室。
“嘿,这里有人吗?”
一个声音插进来。秋光月抬头,看见一个短发女孩端着托盘站在旁边。她个子很高,肩膀比一般女孩宽,但笑容很灿烂。
“请坐。”秋光月往里面挪了挪。
女孩坐下,自我介绍:“我叫陈星,入学的第四天。你们呢?”
“秋光月,李明雅,第三周,刚入学。”
“新人啊。”陈星咬了一大口煎蛋,“那你们还没上过专业课吧?”
“专业课?”
“嗯,下周开始。根据测评结果分配方向。”陈星说话很快,像连珠炮,“我测评出来适合‘文秘方向’,以后大概就是给那些‘优秀男性’当秘书。你们测了吗?”
秋光月摇头。入学时她们做了整整两天的测试:心理、体能、智力、兴趣倾向。结果还没公布。
李明雅突然问:“你……不难受吗?这么平静?”
陈星放下叉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难受啊,第一周天天哭。”她说得很坦然,“但有什么用呢?手术做了,回不去了。要么在这里好好活,要么把自己憋死。我选前者。”
她的话很直接,直接得让秋光月心头一震。
“而且,”陈星压低声音,“我偷偷打听过,从这里毕业其实有不少出路。不全是去伺候人。表现好的可以考继续教育,有的还能进天正集团工作——你知道天正多厉害吗?半国企,待遇好得很。”
李明雅瞪大眼睛:“真的?”
“骗你干嘛。”陈星眨眨眼,“所以啊,别把自己当受害者。老觉得世界欠咱们一样,无关天赋,人只要有一颗上进的心,并为之努力,无论在什么环境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咱们现在是女孩子了,那就好好当女孩子,还要当得比谁都好。”
她说这话时,眼里有种不服输的光。秋光月突然想起以前的自己,那个在数学考满分时眼睛发亮的少年。
原来那种光,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个容器,继续燃烧。
·
上午是适应性课程,在多功能厅进行。
五十个新生坐在阶梯座椅上,讲台上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她穿着得体的套装,长发挽成低髻,笑容温和但保持距离。
“大家好,我是林老师,负责你们的入学引导。”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首先,恭喜各位通过筛查,进入天正矫正学校。”
台下静悄悄的。“恭喜”这个词用在这里,有种荒诞的讽刺感。
林老师似乎习惯了这种沉默,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不满,甚至愤怒。这很正常。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从今天起,你们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她点击遥控器,大屏幕上出现投影。
“矫正学校不是惩罚,而是培育。社会需要优秀的男性领导者,也需要优秀的辅助者。这两者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分工不同。”
画面切换,展示着校园的各种设施:图书馆、健身房、艺术教室、实验室。
“在这里,你们将接受完整的女性教育,包括礼仪、沟通、专业技能。同时,我们会根据每个人的特质,培养不同的发展方向。”
又一个画面,列出了几个方向:行政文秘、护理保健、教育辅导、艺术设计、技术管理。
“六个月的基础培训后,你们会选择具体方向,进行为期两年的专业学习。毕业后,天正集团会为你们提供就业保障。”
台下响起细微的骚动。几个女孩交头接耳。
林老师等声音平息,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筛选?”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因为资源是有限的。社会只能集中资源培养最顶尖的领导者。而其他人,可以通过转型,以另一种形式贡献价值。这很残酷,但很现实。”
现实。这个词砸在每个人心头。
秋光月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这世界就是这样,孩子。”当时他不理解,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林老师的语气柔和下来:“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价值不只有一种。领导是价值,辅助也是价值。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做到最好。”
她关掉投影,打开灯光。
“现在,有任何问题吗?”
沉默持续了几秒,然后一只手臂举起来。是个坐在前排的女孩,声音很小但清晰:“老师,我们还能……见到家人吗?”
“每月一次探视日,通过申请可以外出。”林老师回答,“但前提是适应评估达标。”
又有人问:“我们能改名字吗?”
“已经在改了。你们的档案会更新,毕业时会有全新的身份。”
“那……我们还能谈恋爱吗?”
这个问题让全场更加安静。林老师笑了,第一次笑得有些温度。
“当然可以。但对象只能是保留资格的男性——这是规定。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你们要做的,是先学会爱自己。”
学会爱自己。秋光月在心底重复这句话。不过和男生结婚什么的,她一想到被另外一个男的按在身下的场景,不禁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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