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去公园晒太阳,但也干别的:爬树(秋光在下面看),捉蚂蚱(秋光不敢碰),在废弃工地探险(秋光紧张地跟在后面)。李明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而秋光是他的忠实观众,有时也参与——在他能力范围内的参与。
有一次,李明教秋光打架。
“你不能总靠我。”在社区公园的角落里,李明认真地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得自己能应付。”
“可是我打不过……”
“不是要你打赢,是要你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李明示范了几个动作,“别人推你,你就抓住他的手,往反方向拧。不用太用力,但动作要快。大部分人被你反抗一下,就会愣住,这时候你就可以跑。”
秋光学得很认真。他的动作笨拙,力气也小,但眼神很专注。
“为什么要学这个?”练习间隙,他问。
“因为你不能一辈子躲着。”李明说,“世界就是这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你不用不要命,但至少看起来别太软。”
秋光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他对李明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这个男孩说的话,做的事,或许粗鲁,或许不符合“好孩子”的标准,但总有一种奇妙的正确性。
他们的友谊持续了整个小学时期。升初中时,两人分到了同一所学校,不同班级。秋光的成绩一直很好,李明的成绩一直很烂。但这一点不影响他们的关系。
初二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秋光生病住院了,肺炎,要住一周。李明每天放学去医院看他,带着漫画书、游戏机,还有在校门口小摊买的烤红薯。
第三天,他在病房门口听见了哭声。
不是秋光,是秋光的母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来。
“妈妈,别哭了……”秋光的声音很虚弱。
“妈妈对不起你……把你身体生得这么差……每次看你生病,妈妈心都要碎了……”
“不是妈妈的错。”
“怎么不是?是妈妈没给你一个好身体……你看其他孩子,跑跑跳跳,多健康。你呢?三天两头住院,连体育课都不能上……”
李明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烤红薯。热气透过塑料袋传到掌心,有点烫。他没进去,转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窗外是医院的后院,几个病人在散步,动作缓慢。天空是灰白色的,云层很厚,要下雨的样子。
李明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那孩子身体差,你多照顾点。”
他当时满不在乎:“知道啦,啰嗦。”
现在他才隐约明白,“身体差”是什么意思。对他来说,生病就是请假在家打游戏,好了就活蹦乱跳。但对秋光来说,生病是常态,是悬在头顶的阴影,是母亲眼泪的来源。
烤红薯凉了。李明把它扔进垃圾桶,重新买了一个热的。
推开病房门时,秋光的母亲已经不在,大概是去打开水了。秋光靠在床头,脸色比床单还白。
“今天怎么样?”李明拉过椅子坐下。
“好多了。”秋光挤出笑容,“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那就好。”李明把烤红薯递过去,“趁热吃。”
秋光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他的手指很细,手腕骨节突出。李明看着,突然说:“等你出院了,我带你锻炼。”
“锻炼?”
“嗯。先从走路开始,慢慢跑。我查过了,肺炎好了之后要适当运动,增强抵抗力。”李明说得很认真,“我监督你,保证不让你累着。”
秋光愣住了。烤红薯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摘下来擦拭。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声音很轻。
李明挠挠头:“因为你是朋友啊。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
这个答案太简单,简单到秋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重新戴上眼镜,低头继续吃红薯,但眼眶有点热。
“李明。”他说。
“嗯?”
“如果……如果我以后还是这么没用,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李明皱起眉:“你哪里没用了?你数学比我好一百倍,作文也写得好,上次那个什么征文比赛不是还得奖了?”
“可是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没什么用。”
“谁说的?”李明身体前倾,“我爸说了,人有各种活法。你脑子好,以后就当科学家,发明东西。我身体好,就当运动员,或者开挖掘机。都是活法,没有哪个更高贵。”
秋光看着他。李明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一丝敷衍。
“真的?”
“骗你干嘛。”李明靠回椅背,“所以快点好起来,出院后我带你跑步。先从一圈开始,慢慢来。”
那天下午,他们在病房里打游戏。李明的游戏机是二手货,屏幕有划痕,但运行流畅。秋光不擅长动作游戏,老是死,但李明很有耐心,一遍遍教他。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病房染成暖黄色。游戏音效欢快,两个少年的笑声盖过了医院里惯有的压抑。
那是秋光住院期间最快乐的一个下午。很多年后,当他躺在另一家医院的手术台上,即将失去作为“秋光”的资格时,他想起的还是这个下午:烤红薯的甜香,游戏机按钮的触感,还有李明那句“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
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就像李明这个人一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李明皱起眉:“你哪里没用了?你数学比我好一百倍,作文也写得好,上次那个什么征文比赛不是还得奖了?”
“可是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没什么用。”
“谁说的?”李明身体前倾,“我爸说了,人有各种活法。你脑子好,以后就当科学家,发明东西。我身体好,就当运动员,或者开挖掘机。都是活法,没有哪个更高贵。”
秋光看着他。李明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一丝敷衍。
“真的?”
“骗你干嘛。”李明靠回椅背,“所以快点好起来,出院后我带你跑步。先从一圈开始,慢慢来。”
那天下午,他们在病房里打游戏。李明的游戏机是二手货,屏幕有划痕,但运行流畅。秋光不擅长动作游戏,老是死,但李明很有耐心,一遍遍教他。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病房染成暖黄色。游戏音效欢快,两个少年的笑声盖过了医院里惯有的压抑。
那是秋光住院期间最快乐的一个下午。很多年后,当他躺在另一家医院的手术台上,即将失去作为“秋光”的资格时,他想起的还是这个下午:烤红薯的甜香,游戏机按钮的触感,还有李明那句“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
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多年后然后他拿出那本泛黄的徐志摩诗集,翻开夹着茉莉花瓣的那一页。诗句在眼前模糊,但有一句话格外清晰: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是啊,少年时代就这样轻轻走了。但他们相遇的那个下午,那个气垫床上的仗义执言,那些一起奔跑的时光,永远不会消失。
它们变成了骨骼里的钙,血液里的铁,变成了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力量。
在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新人生里。
…………
…………
…………
很多年后,当李明雅和秋光月在矫正学校的桂花树下散步时,她们偶尔会说起那个下午。
“你当时真的不怕吗?”秋光月轻抚长发,在夕阳的余辉中,倒映出金子般的余波。“对方有五个人。”
李明雅笑了,短发在风中轻轻晃动:“怕啊,但更怕看见你哭。”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泪太安静了。”李明雅说,“安静得让人心疼。”
她们继续往前走,影子在夕阳下拖得很长。围墙外的世界很遥远,围墙内的生
活还在继续。
但至少,她们在一起。
就像多年前,那个刺猬头男孩对苍白男孩承诺的那样: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永远是朋友。
永远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