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内的时间仿佛被那一声轰鸣炸碎,又被无边的死寂重新粘合。尘土缓慢沉降,如同迟来的哀悼。岩壁上,暗金色的流光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脉搏,微弱地明灭,映照着两道对峙的身影。
钟离扶墙而立,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石摩擦般的嘶哑。方才那几乎失控的爆发,似乎耗去了他大量心力,也撕碎了他最后一层从容的伪装。靛青长衫沾染了尘土与细碎的岩晶。他低垂着头,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大半脸庞,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但林知道,那双眼睛此刻正盯着自己。即便不看,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实质——不再是被窥破隐秘的羞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更接近“法则”本身的东西。那是历经数千载岁月,守护璃月契约与秩序的神明,在面对一个可能颠覆这一切的“异常变数”时,所产生的、基于绝对理性和职责的判定。
“你……”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沉,却奇异地没有了情绪的起伏,只剩下陈述事实般的漠然,“不该在此。”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林的心脏骤然一缩。
散乱的发丝间,那双金珀色的竖瞳已不复往日的沉静渊深,却也没有预料中的狂乱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审视。眼底深处,暗金色的漩涡缓慢旋转,如同磨盘碾磨着理智与某种更庞大、更非人意志的边界。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的气息——原本与璃月大地共鸣的厚重感,此刻变得异常“纯粹”而“绝对”,纯粹到剥离了所有属于“人”的情感,绝对到仿佛化身为“契约”与“秩序”概念本身,不带任何温度。
这不是凡人的愤怒,这是法则对“异常”的本能排斥与修正意图。
“我……”林开口,声音干涩,喉间的腥甜味挥之不去。她意识到,此刻的钟离或许比暴怒状态更加危险。因为暴怒可能还有转圜余地,而这种基于“规则”的冰冷判定,往往意味着不可更改的执行。
【警告!目标‘钟离’精神状态异常!理性判定模式主导!敌意基于‘威胁评估’!世界线稳定度波动:61.5% → 60.8%!持续观察中!】
【警告!检测到岩元素力以高度秩序化形态重构领域!空间封锁增强!逻辑运算中……警告!目标行为预测:基于‘消除不稳定因素’原则,采取压制或清除措施概率极高!】
系统的警报印证了她的直觉。稳定度在降,但下降速度似乎比预想的慢?是因为钟离的“疯狂”并非彻底的情绪失控,而是某种更偏执、更绝对的“理性”状态?
钟离似乎并未在意她的欲言又止,也无需她的解释。他松开扶墙的手,勉强站直身体,虽然依旧显得疲惫,但那种源于神性的、不容置疑的威仪却更加凸显。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
没有剧烈的元素波动,没有骇人的声势。矿洞地面散落的碎石,岩壁上剥落的岩晶,甚至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微粒,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引,极其稳定、有序地朝着他的掌心汇聚。它们并非粗暴地挤压在一起,而是在某种精妙绝伦的力量控制下,自行拆解。于无声无息间,化作一柄形制古朴,流转着温润玉色光泽的长枪——并非之前那柄粗糙的岩枪,而是更接近他往日所用兵器的形态,只是材质纯粹由周遭岩土构成,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厚重感。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理所当然”,仿佛这本就是物质应有的归宿。
他握住长枪,动作平稳,目光落在林身上,如同在评估一件需要处理的器物。
“你的存在,轨迹异常,与世界‘粘合度’薄弱,且携有未知性质的力量。”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此等变数,已对当前时空结构及璃月既定秩序构成潜在扰动。此前观察期内,你行为虽有矛盾之处,但未显直接恶意。然此刻……”
他略一停顿,金珀色的竖瞳中,那缓慢旋转的暗金色漩涡似乎加速了一丝。
“你窥见此间异状,此为意外,亦为变数扩大之征兆。基于契约精神中对‘稳定’与‘秩序’的最高维护原则,以及对你此前‘故事’中诸多未明之处的考量……”他手腕微转,长枪枪尖自然下垂,指向地面,姿态并非攻击,却比任何攻击姿势都更显绝对掌控,“你需被‘控制’,直至所有风险被充分评估并排除。”
“控制”二字,他说得清晰平淡,却带着不可违逆的重量。
林心头冰凉。
这不是要杀她,但比直接杀死更令人绝望——这是要将她彻底置于掌控之下,可能意味着永久的囚禁、研究,或者更糟,被某种方式固化、修正,以消除其变数属性。
“钟离先生!”她急声道,忍着剧痛试图站直,“我无意扰乱任何秩序!我也在寻找……寻找在此世存在下去的方法!刚才跟来,只是担心……”
“担心?”钟离重复了这个词,眼中毫无波澜,“你的动机,无论是善意或好奇,在可能引发的‘后果’面前,皆属次要。”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整个矿洞仿佛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沉。并非地动山摇的威势,而是一种更深入的“规则”层面的压迫。林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重力似乎在增加,连思维都仿佛要凝滞。这是岩之魔神对领域内物理规则的绝对支配!
“放弃抵抗。”钟离的声音如同从极远处传来,又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此非惩戒,乃必要之管控。”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中长枪并未刺出,只是轻轻向下一顿。
嗡——!
以枪尖触地点为中心,一圈凝实如琉璃、却沉重如山岳的暗金色光环瞬间扩散开来!光环所过之处,地面变得光滑如镜,却散发出恐怖的吸力与束缚力,仿佛要将范围内的一切都“固化”在原地!
林感觉自己双脚如同被焊在了突然变得如同精铁般坚硬的地面上,动弹不得。那股束缚力还在向上蔓延,试图禁锢她的全身!
【检测到高阶岩元素封印术式!正在解析……解析进度缓慢!警告!宿主移动能力丧失93%!能量运转受阻!】
不行!绝不能在这里被抓住!
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嘴遁无用,力量悬殊,唯有赌一把!赌他此刻状态并非完美,赌那“疯狂”与“理性”交织下的缝隙!
她将意识沉入脑海,不顾系统关于能量枯竭的警告,强行沟通那深处微弱的、属于“降临者”特质的本源——那让她与提瓦特“粘合度”稀薄的力量。
此刻,这特质成了她唯一的“异常”,也是可能打破这绝对秩序领域的唯一武器!
“钟离!”她用尽力气大喊,并非求饶,而是抛出一个问题,一个她赌对方即便在此时也无法完全无视的问题,“若契约本身,因不可抗力而出现悖论,守护契约者,是该不惜代价维系其表面稳定,还是去探究漏洞之源?!”
她的话,借助着那股被她强行激发的异常波动,并非通过空气,而是仿佛直接触及了周围那由钟离力量构成的“秩序领域”。
领域的运转,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连钟离本人可能都未曾预料到的刹那凝滞。
就是这刹那的凝滞!
【机会!强制突破!】
林体内最后的力量被系统榨取,结合那股“异常”波动,在她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不断扭曲折射光线的屏障。
她双脚猛力一挣——
咔啦!
脚下被“固化”的地面竟然被她硬生生崩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她挣脱了双脚束缚,代价是双腿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和剧痛。她踉跄着向侧后方矿洞更深处,岩壁更不规则,似乎受领域影响稍弱的阴影区域退去。
钟离的眼中,那缓慢旋转的暗金色漩涡,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看向林,目光中纯粹的审视里,终于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探究”的意味,但随即被更坚决的“管控”意志覆盖。
“以未知扰动已知秩序……此即为需被控制之明证。”他声音依旧平稳,却不再停留原地,手持长枪,一步步向林走来。步伐稳定,每一步都让领域的压迫感增强一分,那暗金色的光环也随之向前推进,如同不可抗拒的潮汐。
“你之存在本身,已构成‘逻辑异常’。予以控制,乃当前最优解。”
长枪抬起,并非刺击,而是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凌空划动。随着枪尖移动,空中浮现出数个复杂的暗金色岩元素符文,符文彼此勾连,形成一个简易却散发着强大束缚气息的阵图,缓缓向林笼罩下来!这是更高级的封印术式!
林背靠冰冷岩壁,已退无可退。双腿剧痛,力量耗尽,连思维都因领域的压迫而变得迟滞。看着那缓缓落下的封印阵图,她心中泛起一丝绝望的凉意。
难道……到此为止了?
就在那阵图即将触及她头顶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矿洞另一侧,一处原本被坍塌岩石半掩的通风裂隙,猛然被狂暴的湛蓝中,缠绕着紫色雷霆的力量从外部炸开!
碎石纷飞中,一道矫健如猎豹的身影裹挟着浓郁的水光与霹雳,以骇人的速度突入洞内!
来人目标明确,并非直冲钟离,而是如同计算好轨道一般,身影在矿洞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折线,精准地切入那缓缓落下的封印阵图与林之间!
“哟!看来赶上一场好戏啊!”
充满蓬勃战意与玩世不恭笑意的声音响起。
来人反手一挥,一柄由高度压缩水元素构成,边缘跃动着雷光的双刃瞬间凝聚,狠狠斩在尚未完全闭合的封印阵图边缘!
嗤啦——!
并非硬碰硬的撞击,水刃与雷光以一种巧妙的、充满破坏性的频率震荡,与构成阵图的岩元素秩序产生剧烈冲突!阵图光芒狂闪,结构出现紊乱,下落之势骤然一顿!
“达达利亚。”钟离停下脚步,目光转向不速之客,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冰冷的锐意,“愚人众的执行官,此刻介入,意欲何为?”
“哈哈!钟离先生,别这么严肃嘛!”达达利亚手持水刃,湛蓝的眼眸在昏暗的矿洞中亮得惊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笑容,“我只是在附近‘散步’,恰好感应到这边有非常、非常有趣的能量波动,还有这位,嗯,看起来很狼狈的小姐的。”
他瞥了一眼身后几乎脱力的林,笑容加深:“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这位小姐好像遇到了点小麻烦。”
钟离的目光在达达利亚和林之间扫过,那冰冷审视的意味更浓。“此事与你无关,亦与至冬国无关。此乃璃月内部事务,涉及潜在威胁管控。”
“潜在威胁?哇哦,听起来可真严重。”达达利亚摆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过,钟离先生,您不觉得,在璃月港欢庆海灯节的时候,在这么个偏僻地方,用这么正式的手段对待一位,看起来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姐,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吗?而且……”
他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微妙:“这位小姐身上,似乎有些连我都觉得特别的气息呢。就这么被您控制起来,未免有点可惜。不如……让我也掺和一下?毕竟,对于未知和强者,我一向很有兴趣。”
他的话半真半假,既是搅局,也透露出对林本身的好奇。
钟离沉默了一瞬。达达利亚的突然介入,显然打乱了他“控制”林的步骤。
而就在这短暂对峙的间隙——
达达利亚突然动了!他并非攻击钟离,而是身形再次化作蓝紫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林身边,一把抄起她的腰!
“嘿!小姐,抓紧了!要加速了!”
“你!”林惊呼未出口,已被卷入高速移动带来的眩晕中。
“想走?”钟离眼神一凝,手中长枪瞬间刺出,枪尖一点暗金光芒浓缩到极致,后发先至,直指达达利亚后背!这一枪,看似朴实,却锁定了空间,避无可避!
达达利亚却仿佛背后长眼,大笑一声:“早就想领教了!”
他竟不闪不避,空着的左手向后一甩,三枚旋转的水元素飞刃成品字形射出,并非拦截长枪,而是刁钻地射向钟离持枪的手腕、脚下地面以及侧后方岩壁的特定节点!
攻敌所必救,同时干扰环境!
钟离枪势微顿,长枪轻颤,枪尖光芒吞吐,轻易震碎飞刃,但追击之势已被这精妙的阻挠打断一瞬。
而达达利亚已借着这瞬间的机会,足下雷光炸裂,速度再增,朝着之前被他炸开的裂隙疾冲而去,身影快得只剩残影!
“留下。”钟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法则般的重量。他并未追赶,只是将长枪向地面一顿。
轰!
整个矿洞剧烈震动!无数岩刺从达达利亚前方的地面、头顶、两侧岩壁暴起,交织成一片死亡的荆棘丛林,封堵去路!
同时,厚重的岩元素力场如同泥潭般蔓延,迟滞他的速度。
“哈哈!够劲!”达达利亚狂笑,眼中战意燃烧,手中水刃光芒大盛,竟选择硬闯!水刃狂舞,雷光迸射,将拦路的岩刺不断斩碎,速度虽减,却依旧顽强地向着裂隙逼近!
钟离眉头微蹙,似乎对达达利亚的难缠和林的“异常”特质结合后产生的变数感到一丝棘手。
他抬起左手,掌心对准两人,一个带着镇压气息的岩元素符文开始凝聚。
然而,就在符文即将成型的刹那——
被达达利亚夹在臂弯里的林,因高速移动和伤势加重,意识模糊间,体内那残存的“异常”波动,再次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
就是这一丝波动,如同水滴入滚油,与钟离正在凝聚的岩元素符文,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妙的干扰。
符文的光芒闪烁了一下,结构出现了一丝几乎不可察的偏差。
钟离凝聚符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那双冰冷的金珀竖瞳中,暗金色的漩涡旋转速度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而达达利亚,抓住了这瞬息即逝的机会!
“破!”
他狂吼一声,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最后一击,水刃与雷光融合,化作一道璀璨的蓝紫激流,狠狠撞在前方最后一道厚重的岩壁上!
轰隆——!!!
岩壁崩碎,裂隙扩大!达达利亚带着林,如同出膛炮弹般,从崩裂的缺口中激射而出,没入了矿洞外漆黑的夜色与崎岖的山地之中!
矿洞内,烟尘再次弥漫。
钟离缓缓放下手,掌心未成型的符文悄然消散。他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消失的缺口,久久未动。
岩壁上的暗金色流光逐渐黯淡、熄灭。矿洞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地上纵横的裂痕和崩落的碎石,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眼中的冰冷审视与那非人的漩涡缓缓平复,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金珀色,只是其中残留的,是比之前更深的思虑,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因自身状态不稳定而导致计划出现纰漏的凝重。
“……异常……”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洞内回荡,最终消散于无形。
远处,璃月港的灯火依旧辉煌,海灯节的喧嚣隐约可闻。
而天衡山的阴影中,一场意外的“劫掠”,已然发生。
【世界线稳定度:60.8%(濒危,小幅波动后暂稳)。警告:宿主重伤,能量枯竭。新变数‘达达利亚’强制介入,脱离岩之神控制范围。后续发展风险极高……请尽快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