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这是林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并与之伴随的，是全身无处不在、尖锐而绵长的剧痛，尤其是双腿和后背，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石质天花板，表面粗糙，带着人工开凿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药剂和一丝属于冰雪的凛冽气息。身下是坚硬的石板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同样冰冷的垫子。
这是一处简陋却异常整洁的石室，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墙角一张粗糙的木桌和一把椅子。唯一的光源，是嵌在墙壁高处的灯，让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缺乏温度的明亮之中。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惯有的轻快笑意。
林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达达利亚斜倚在石室门口。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更适合行动的深色劲装，双臂环抱，橙色的短发在冷白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湛蓝的眼眸看着她，里面跳跃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一丝评估的意味。
“看来我的急救药剂效果还不错。”他走进来，拉过那把椅子，反坐在林床边，手臂搭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仿佛他们只是在某个酒馆闲聊，“你昏迷了大概六个时辰。伤得很重，肋骨断了三根，左腿骨裂，后背多处挫伤和轻微骨裂，内脏也有震荡出血。啧，在那种情况下还试图跟钟离讲道理，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呢，小姐？”
林喉咙干得冒火，尝试发声，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达达利亚像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水壶，拔掉塞子，递到她嘴边：“慢点喝，特制的营养液，加了点镇痛的草药，味道不怎么样，但管用。”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草药特有的苦涩和一丝奇异的回甘，确实让火烧般的喉咙和身上的剧痛缓解了些许。林小口啜饮着，大脑则在飞速运转。
这里是哪里？达达利亚的目的？钟离那边……
“这里是我在璃月的一处，嗯，临时落脚点。”达达利亚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解释道，笑容不变，“很安全，至少暂时，钟离先生找不到这里。”
他收回水壶，塞好塞子，在指尖灵活地把玩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林的脸。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他身体微微前倾，笑容依旧，眼神却锐利起来，“现在，让我们谈谈正事吧，小姐。或者说……我该怎么称呼你？‘林’？这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
林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借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害和疲惫。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她声音依旧沙哑，语速缓慢，“叫我林就好。至于来历……一个记忆受损的异乡人。”
“哦？是吗？”达达利亚挑眉，不置可否，“一个记忆受损的异乡人，身上带着连岩之神都感到异常，甚至需要亲自管控的力量？还能在‘状态不佳’的时候，问出关于‘契约悖论’那种刁钻问题？”
他每说一句，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眼中的探究也浓重一分。
“林小姐，在我面前，就不用玩这种‘失忆旅人’的把戏了。我感兴趣的不是你的过去，而是你的现在，以及……未来。”
他身体靠回椅背，姿态更加放松，话语却步步紧逼，“你看到了钟离先生的另一面，对吧？那种力量……很不稳定，充满了压迫感，甚至危险？”
林沉默。
达达利亚的直觉和观察力都很敏锐，他显然已经猜到了大部分。
见她不答，达达利亚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不用紧张。我说了，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本身。你身上那种异常的力量，很有趣。你面对钟离先生时表现出的，嗯，胆识？或者说，生存欲？也很有趣。”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
“更重要的是，你现在处境很不妙，对吧？钟离先生显然将你视作了需要清除或控制的威胁。在璃月，被他盯上，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达达利亚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而我，恰好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暂时的避风港。甚至，一个合作的机会。”
“合作？”林抬起眼，直视他，“和愚人众的执行官合作？我能得到什么？你又想得到什么？”
“直白，我喜欢。”达达利亚赞许地点点头，“你能得到的，首先是安全，至少是暂时的。这里的隐蔽性很好，物资和医疗也不缺。其次，或许是一份新的身份，摆脱你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最后，如果你表现出的价值足够，甚至可能获得一些力量上的指引？当然，是符合我们至冬风格的力量。”
他给出的条件听起来很诱人，但林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么，代价呢？”她问。
“代价？”达达利亚笑容灿烂，“很简单。第一，告诉我你所看到的、关于钟离先生状态的所有细节——不是你的猜测，是你切实感知到的力量波动，任何异常之处。这对我很重要。”
“第二，”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蛊惑，“发挥你的特长。你那种干扰‘规则’的力量非常独特。我需要你协助我完成一些小小的测试。放心，不会让你去送死，我对有价值的合作者一向很珍惜。”
“第三，”他坐直身体，笑容不变，眼神却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在合作期间，你需要听从我的安排。当然，是在保证你基本安全和意愿的前提下。作为回报，我会确保你在璃月，乃至更广阔的地方，都能有一定的行动自由和资源支持。”
典型的愚人众做派。
提供庇护和资源，换取情报，特殊能力的使用权以及一定程度的人身控制。
达达利亚甚至没有过多掩饰他的目的——他对钟离的状态异常感兴趣，而林恰好是一个意外的可能提供独特视角的“钥匙”。
林心中飞快盘算。
拒绝？
以她现在的状态，离开这里恐怕立刻就会被钟离或者璃月官方的人找到，后果难料。
答应？
无异于与虎谋皮，达达利亚的危险性绝不亚于钟离，而且愚人众的图谋往往更加深远难测。
但，或许可以“将计就计”。
她现在急需一个喘息和恢复的机会，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提瓦特，关于七神，关于愚人众的信息。达达利亚的庇护和资源，正是她目前最缺乏的。
至于情报和协助，她完全可以有选择地提供，甚至给出一些误导性的信息。
达达利亚显然也不指望她全盘托出，大家各怀鬼胎，互相利用罢了。
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好这个度，既让达达利亚觉得她有价值，可控，又不至于真正涉足太深，成为愚人众的棋子，或者被钟离视为彻底倒向敌人的叛徒。
“很诱人的提议，公子阁下。”林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逐渐聚焦，“不过，我有几个问题。”
“请问。”达达利亚做了个请的手势，显得很有耐心。
“第一，你如何保证我的安全？不仅是躲避钟离先生，也包括在为你工作期间的安全，以及事后的处置？”她问得很直接。
“好问题。”达达利亚点头，“安全方面，这处据点的隐蔽性我可以保证。执行任务时，我会根据情况安排护卫或制定周密计划，尽量避免让你陷入绝境——毕竟，你死了对我没好处。至于事后……”
他笑了笑，“那取决于我们的合作是否愉快，以及你是否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我这个人，对有价值的伙伴，还是比较念旧情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至少表明了他暂时不会卸磨杀驴。
“第二，关于钟离先生的状态……”林斟酌着词句，“我确实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波动。但具体细节，我记忆有些混乱，可能需要时间慢慢梳理，其中涉及到一些我无法理解的能量层面……”
她在暗示自己知道一些东西，但并非完全清晰，也暗示了那力量的层次很高，不是她能完全理解的。这既能勾起达达利亚的兴趣，又给自己留下了回旋余地。
达达利亚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理解。你可以慢慢回想，随时告诉我，任何细节都可能有价值。”
“第三，”林继续道，“我的力量很不稳定，时有时无，而且使用起来负担极大，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我不确定能在多大程度上协助你。”
“这个不必担心。”达达利亚摆摆手，“我们需要的是你那种‘特质’，而不是稳定的战斗力。不稳定，反而可能在某些情况下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至于负担，我们会提供最好的恢复药剂和辅助设备。”
他回答得很快，显然早有考虑。
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实际上，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看来……我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她最终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无奈和认命般的表情，“我接受你的提议，公子阁下。但我要事先声明：第一，我不会参与任何直接针对璃月平民或造成大规模破坏的行动。第二，我保留在觉得任务超出能力或过于危险时拒绝执行的权利——当然，我会给出合理的解释。第三，关于我自身力量和来历的细节，我暂时不会全部透露，这关系到我的生存。”
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既显得谨慎自保，又留有余地。
达达利亚听完，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灿烂了几分。他站起身，伸出手：“很合理的要求。那么合作愉快，林小姐。欢迎加入我的‘特别行动小组’——虽然目前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握了握林无力抬起的手，触感干燥而有力。
“好好休息，尽快养好伤。第一批测试，不会等太久。”达达利亚转身走向门口，在出门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湛蓝的眼眸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顺便说一句，”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你不用太担心我会把你‘卖’给钟离先生。至少在你失去价值之前不会。而且……”他笑了笑，带着一丝玩味，“比起一个被完全控制或消灭的异常，一个活着的变数，或许更能让我看到，那位总是从容不迫的钟离先生，更多的真实。”
“这不是很有趣吗？”
门被轻轻关上，石室内重归寂静，只有墙壁上冷光灯稳定地散发着寒意。
林靠在石壁上，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身体的疼痛和疲惫蔓延。
将计就计，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达达利亚显然也在利用她，双方都心知肚明。
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她行走在岩神与冰之女皇的棋子之间，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世界线稳定度：60.8%（暂稳）。警告：宿主与危险变数‘达达利亚’达成不稳定合作契约。风险与机遇并存。请宿主谨慎应对，尽快恢复状态。】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机遇吗？林在心中苦笑。或许是有的。至少，她暂时摆脱了钟离的直接威胁，获得了一个喘息和了解这个世界的窗口。
只是，这窗口之外，是至冬国的寒冰，而寒冰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火焰与图谋，她一无所知。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
这里离璃月港应该不远，却又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海灯节的光，照不到这冰冷的石室。
但黑暗中，她的思绪却异常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