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江澈有些不高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倔强。江云天在她心中向来是极好的人——富而不骄,仁而不弱,从未有过为富不仁的做派,也不会装腔作势摆架子。
他时常约束家中的家丁奴仆,不许他们在外仗势欺人,连对街坊邻居都总是客客气气的。
可偏偏一涉及她的事情,父亲就像变了个人,刻薄而多疑,仿佛全天下都要来害他这唯一的女儿。
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苏七七站在一旁不做言语。
在她看来,江云天的作为已是难得的君子风范——自己不过是个深夜闯入的小贼,对方人多势众却不曾仗势欺人,反而赠银送物,若再有所图谋,当真是不知好歹了。
不过苏七七不是一般的小贼,她是仇富的小贼,所以她决定连那根玉箫也一起带走。
“告辞了,阿澈,有缘再见。”苏七七抱拳,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话音刚落,她身影一晃,便如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廊檐的阴影中,只有屋檐下的风铃轻轻响了一声。
江澈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莫名空落落的。那是她十七年来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自由、恣意、不受拘束。
“好了,澈儿,别看了,你和她不是一路人。”江云天负着手,仰头望着天上那轮近乎圆满的明月。
月明星稀,他的脸在清冷月光下半明半暗,看不真切表情。
江澈在他身后拱手,“是,爹爹。”声音闷闷的。
“你也早些去休息吧,不早了,明天不用一早起来请安。”
要是苏七七在的话,肯定又会惊诧,居然还有女儿给老子请安的吗?
江云天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这已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让女儿远离旋涡中心,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只要不涉足江湖,凭江澈自小苦练的武艺,足以自保。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不希望女儿涉足武林,却默认她天天练武的原因。
“爹,晚安。”
江澈挪动脚步,恢复了大家闺秀的莲步款款,裙摆轻摇,环佩无声。走出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七七消失的屋檐。今晚的一切,大概就像一场短暂的美梦,梦醒了,便再也无缘相见。
脚步声渐远,江云天依旧站在原地。
“……芸娘,你要是还在的话,会怎么选呢。”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经年累月的疲惫。明明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守着祖辈留下的宅院,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异乡人,心无处安放。
此心安处是吾乡——这话说得轻巧,可心若一直悬着,又何处是故乡?
…………
“哇!!!”门被拉开,苏七七腿勾着房梁到悬着落下来,披头散发的还怪模怪样的吼,吓了江澈一跳。
“哈哈,怎么样,被吓到了吧。”苏七七一个燕子翻身落地,身形矫健,她张开手。
“江姑娘,有缘的再会,要不要抱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呢。”
江澈被苏七七逗得一笑,眉眼弯弯如月牙:“小七你怎么回来了?要是爹爹再知道你在我这里没走,真要喊护院来抓你了。”
“大内高手我都不怕,会怕 几个护院吗?”
苏七七笑盈盈的说,“我说了,有缘再见,我看小姐和我有缘,不若与我共度春宵?不知小姐愿同床共枕否。”
“那你要给我再讲几个有意思的故事!”
“求之不得。”
江澈心头的沉闷一扫而空,和苏七七嘻嘻哈哈的聊了起来。
那些故事里有江南见不到的风雪——北国凛冬,鹅毛大雪能埋掉半座房屋;有江南见不到的黄沙——西域大漠,狂风起时天地混沌如初开;有江南见不到的奇珍异兽——南疆密林,毒虫异蛇盘踞千年古木。
苏七七讲到兴起时,会站起来比划几招剑法,或是模仿她见过的奇人异事,江澈听得入神,眼中闪着向往的光。
果然古人说得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是自己也能像苏七七一样,着一身劲装,佩一柄长剑,浪迹天涯看尽山河,该有多好。
阳光明媚,今天没有请安,那就连早饭都不用吃,不用洗漱,昨晚江澈和苏七七一路聊到很晚,以她们两个的实力其实几天几夜不睡也没事,不过这种和好友畅谈一样然后抵足而眠的感觉真的太放松了。
今天是江澈这辈子以来睡得最舒服的 一次,仿佛一切烦恼都被抛诸脑后,怪不到那些成名许久的侠客喜欢找朋友一醉方休,大概就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暂时卸下所有伪装,畅所欲言,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小姐,该起床了,老爷让后厨准备了清炖蟹粉狮子头和三套鸭招待您和您屋里的姑娘。”
原本迷迷糊糊的江澈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清醒了,完蛋了,爹知道了昨天七七没走。
天塌了。
旁边的苏七七还在抱着床上的药枕淌口水,药枕里面都是一些清香的药材,完全不知道自己偷偷回来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和我爹说,我洗漱完就来!”江澈一边慌里忙慌的穿衣服,一边推搡苏七七,想让她赶紧起来赶紧跑,不然包不齐她爹会打断苏七七的腿。
“小姐,老爷说,务必让你旁边的姑娘参加,不然就要去官府了。”
江澈愣在当场,苏七七被她推醒了但是翻了一个身,两只手环住她的腰,用脸蹭了蹭,“阿澈,你好香啊。”
“别闹了,七七,快起床,出大事了!”
苏七七不情不愿的终于愿意醒来,她平常都是恣意妄为的,从来都是睡到自然醒的,昨天江澈给的情绪价值拉满,让她很有成就感,她说的很尽兴,这是从她师父失踪以来,她最开心达到一次了。
“怎么了?阿澈。”苏七七揉着眼睛坐起来,中衣从肩头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她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有几缕贴在脸颊,显得懵懂又天真。
“你清醒一点,七七,我爹发现你没走了,现在摆了鸿门宴啊!”
“什么叫鸿门宴?”苏七七打着哈欠,“没事的,只要阿澈你不出手,我不会有事的。”
苏七七文学功底有限,毕竟他师父也是浪荡游侠,只能说识字,轮到苏七七更是不学无术,连大字都不是几个,经常被她师父说,绝世武功摆在面前都看不懂。
不过她对自己的武功还是很自信的,毕竟也是和师父闯过大内的,虽然主要是她师父在承压,可话说回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勇气勇闯大内的。
这份勇气起码有实力加成吧!听说外家高手都是凭着一腔血勇纵横天下的。
“我爹和江南各大镖局武馆的头都认得,说不定他们现在全都在外面等着呢!”
苏七七一下子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退出去了,要是江南各大镖局武馆的头都来的话,那她岂不是要被围殴到死?
江南虽然搏杀的机会相较于西北要少,但是也是出了几个高手的,譬如长风镖局的陆远,一杆长枪威震江南七省,陆路水路的匪徒看到长风镖局的镖旗就要避让,免得陆远打上门来。
无极堂的馆主更是厉害,听说已经进了金刚境,被这些人围殴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须全尾的离开吧。
但大丈夫行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自己决定返回,就不能让江澈独自承担。苏七七一咬牙,迅速穿戴整齐,又以江湖人的速度洗漱完毕,对江澈重重点头:“走!”
两人以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走向前厅。穿过回廊时,苏七七注意到庭院中异常安静,连平日打扫的仆役都不见踪影,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行至餐厅外的月亮门,江澈猛地停下脚步,瞳孔微缩,似乎看到什么奇怪事物。
门外候着的,不是寻常管家小厮,而是一位身着灰衣、腰背挺直的中年男子——正是看着她长大的管家玄一。
此刻,玄一刻意释放气势,但江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如渊如岳的厚重感。
怪不到七七回来会被发现,原来玄一叔叔是金刚境!!!
以前他一直没有展露气势武功自己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难怪自己家这么富有,一直不见什么贼匪来,原来是都被玄一赶走了。
见到在门外候着的居然是金刚境的高手,原本苏七七忐忑的心顿时变成了两股战战。
“小姐,苏姑娘,里面请。”玄一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如常。
“玄叔!你居然是金刚境的大高手!”江澈好奇的抓住玄一的手掌,摸摸手臂又摸摸胳膊,宽大柔软的外衣下是极为壮硕的肌肉,小臂能有江澈的小腿粗,胳膊更是粗壮快赶上苏七七的腰粗了。
“小姐,老爷在里面等你和这位苏七七姑娘等了很久了。”玄一婉拒江澈想要继续探查金刚境身体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