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芙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埋首的孩子身上移开,试图重新评估整个“货场”。
如同冰封的湖面需要裂痕,她需要找到一个更“合理”的注意点,来掩盖那一瞬间几乎令她心神失守的震荡。
她的视线扫过其他笼子。
大部分孩子被她这个陌生“买家”的打量惊扰,反应各异。
那个脸上带淤青的女孩飞快地低下头,把自己蜷得更紧。
呆呆望水晶的男孩眼神涣散,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到来。
背对着她的男孩停止了耸动,僵硬的背影透出恐惧。
而那个沉睡的男孩……依旧在沉睡,对外界毫无感知。
只有……那个异瞳女孩。
女孩也还在抬着头,看着柯洛芙。
那双颜色不同寻常的眼睛,但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恐惧,没有好奇,没有希望,甚至没有麻木——
那是一种比麻木更彻底的状态,空无一物,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欠奉。
侍者的眼睛是“死水”,尚且有一层维持机能运转的、非人的微光。
而这女孩的眼睛,却像是连那点微光都已熄灭,只余下纯粹的空洞,一种吸纳一切光线和情感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柯洛芙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沉。
不对劲。
那不是普通孩子该有的眼神,甚至不是遭受巨大创伤后封闭自我的眼神。
那是一种……被彻底“剥离”了什么之后留下的、概念性的“空”。
更让她感到不适的是,她竟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自己仿佛正站在悬崖边缘,凝视着无底的深渊,而那深渊并非静止,它正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将她“拉入”那片虚无之中。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吸力”。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佩戴的、用于稳定精神和抵抗低阶心灵魔法的银链,似乎微微发烫了一下。
这个女孩……有古怪。
她迅速移开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
但那股微弱的、被凝视拉扯的感觉,却残留了片刻才消散。
这让她心头警铃更甚。
鼹鼠道的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其他的孩子似乎也因柯洛芙的停留和扫视而有了更多反应。
懵懂的目光带着茫然,胆小的则往后缩了缩,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侍者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他那平板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她瞬间失守的耳膜。
“客人真是好眼光。”
柯洛芙猛地回神,全身肌肉在礼服下瞬间绷紧如铁,每一根神经都拉响尖啸的警报。
她强迫自己依旧站在那里,甚至连视线偏移的角度都维持不变,只是将目光从那孩子身上,极其缓慢、尽可能自然地,挪到了侍者那张半脸面具上。
侍者似乎并未察觉她那一瞬间的剧烈震荡——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也正“望”着笼子里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那平直的语调里,第一次掺入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内容”的东西,像是展示某件珍贵而诡异的收藏。
“这一件……确实有些特殊。是从‘叹息回廊’边缘,‘捡到’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选择合适的词汇,又像是刻意留下空当,让听者品味其中的危险与诱惑。
“您知道,‘叹息回廊’……是神战时期一处著名的绞肉战场,至今仍徘徊着不散的魔力湍流和……一些无法解释的‘回声’。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本身就意味着……某种‘特质’,不是吗?”
“特质?”
柯洛芙听到自己的伪装声音响起,比她预想的要稳定得多,只是略微压低,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她甚至配合地,将目光重新投回那孩子身上,仿佛真的在评估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
那孩子已经重新低下头,把脸埋了回去,只露出那双异色眼睛飞快地抬了一下,又迅速垂下,恢复了那副瑟缩的模样。
但刚才那一瞥中的情绪,柯洛芙确定自己绝没有看错。
不是错觉。
“是的。强大的魔力亲和潜力,或者……某些更有趣的、与古代遗迹产生共鸣的‘天赋’。”
侍者的声音平滑如涂油的丝绸。
“当然,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样的‘货物’,价格自然也会不同。而且……”
他微微转向柯洛芙,那半张苍白的面孔在昏暗光线下有一种非人的质感。
“我们鼹鼠道,对真正识货的贵宾,总是乐于提供一些……额外的信息。如果您感兴趣的话。”
试探。
赤裸裸的试探。
他想知道她对这孩子的“特殊”到底有多在意,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又或者……她是否本身就与这“特殊”有关。
柯洛芙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冰冷地压榨着每一分理智。
无数疑问如同毒藤缠绕心脏,但她脸上覆盖着面具,眼神必须也只能是评估与权衡。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超出“买家”范畴的关切。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真的在考虑侍者的话,然后,很轻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倨傲与不耐烦,嗤笑一声。
“‘特质’?‘天赋’?黑市的推销话术,我听得多了。”
她掂了掂手里的钱袋,金币再次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我只要一个干净的、未觉醒的‘材料’。至于他是从哪里捡来的,有什么故事,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他是否‘健康’,以及……你的报价,是否合理。”
她刻意将目光从那个异瞳孩子身上移开,似乎真的开始比较其他几个笼子里的孩子,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顿,只是对所有“货物”的例行审视。
侍者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那死水般的目光在柯洛芙的背影和她手中的钱袋之间,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个来回。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侍者给出的“一刻钟”限制如同无形的绞索,在缓缓收紧。
柯洛芙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也不能表现出对任何一个特定孩子的过度关注。
她必须做出选择,一个符合她伪装身份“阔绰但挑剔、只求合适材料”的选择。
那个异瞳女孩是绝对不能放弃的线索,但直接选她风险太高,侍者明显已经将她标为“特殊”,选她意味着要面对更高的价格、更深的试探,甚至可能触发未知的“规则”。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一直沉睡的男孩身上。
他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看起来没有明显外伤,年龄符合,一直沉睡也减少了互动可能暴露的风险。
如果选他,或许能降低一些注意,然后……再想办法?
不。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否决。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鼹鼠道不会给她反悔或二次挑选的机会。
一旦交割,人货两清,她带着一个无关的孩子离开,那个异瞳女孩会遭遇什么?
被卖给下一个不知底细的买家?被送去进行某种“特质”研究?
还是成为斗兽场里更早凋零的一抹血色?她不能冒这个险。
心念电转间,柯洛芙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但也不能再拖。
她微微侧身,重新面向侍者,用那伪装出的低沉男声,带着一丝评估后的果决,开口说道。
“看来符合基础要求的,也就这几个。”
她抬手指了指,动作看似随意地划过了那几个孩子。
“年纪、状态,都还算在可接受范围。”
侍者静立不语,如同雕像,只有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随着柯洛芙手指的移动而微微转动,捕捉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语气变化。
柯洛芙放下手,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后像是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性价比最高的那个。
她再次看向侍者,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敲定意味。
“就那个吧。”
这一次,她的目光明确地投向了异瞳女孩的笼子。
“虽然看起来有点脏,有点呆,但至少……够安静。我不喜欢吵闹的‘材料’。”
她刻意用了“材料”这个词,显得冷漠而功利。
同时,她再次颠了颠手里的钱袋,金币的闷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仿佛在强调——
钱不是问题,但我只出我认为合理的价。
“她的‘特殊’——”
柯洛芙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买家的精明和质疑。
“你刚才说的那些……最好是真的能体现在‘性价比’上,而不是纯粹为了抬价的噱头。否则,我不介意换一个更‘普通’,但也更便宜的。”
她将选择权抛回给侍者,同时施加了一点压力。
既表明了自己注意到了女孩的“特殊”,又暗示了自己对此持保留态度,一切以实际价值和交易顺畅为前提。
侍者的目光在柯洛芙的面具和她手中的钱袋之间,又缓慢地移动了一个来回。
那平板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公式化的“热情”。
“明智的选择,尊敬的客人。请您放心,鼹鼠道的信誉,如同这里的岩石一样可靠。关于这件货物的‘特质’,我们确实有一些初步的观测记录可以供您参考——当然,这属于附加服务的一部分。至于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