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林糯房间的门被敲响时，她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只受惊的寄居蟹缩在飘窗角落。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白噪音，音量调到最大档，试图盖过客厅里隐约传来的动静——但显然是徒劳。
“糯糯？我带朋友上来啦！”江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雀跃的尾音，“你先忙，等火锅好了喊你！”
林糯把脸埋进兔子玩偶的绒毛里，指尖抠着玩偶耳朵上的线头。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如何委婉拒绝室友的聚会邀请”的搜索页面，底下的高赞回答是“假装发烧睡过去”，但她连隔着门说“我不舒服”的勇气都没有。
客厅里的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先是钥匙碰撞的叮当声，接着是几个陌生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有男生爽朗的笑，也有女生清脆的调侃，夹杂着江曜“随便坐”“饮料在冰箱”的招呼声。林糯数了数，加上江曜，刚好四个人——和他早上说的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爬起来摸到书桌前，想靠画画转移注意力。数位板压在一堆画稿上，最上面是昨天刚画完的猫咪拟人，穿着背带裤的橘猫正举着小鱼干傻笑。林糯握着压感笔，笔尖悬在屏幕上半天，线条却歪歪扭扭不成形。
客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震得她手一抖，橘猫的耳朵被画成了锯齿状。
“……江曜你可以啊，这房子地段绝了，还能捡到这么可爱的合租室友？”一个女生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来，带着点戏谑，“上午搬东西的时候我瞅了一眼，抱着兔子玩偶那个，是不是就是她？”
“哎哎，别乱说，人小姑娘脸皮薄。”江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她是插画师，超厉害的，你们待会儿见到了别吓着她。”
林糯的脸“腾”地红了。原来下午搬最后几个箱子时，江曜说他朋友顺路来帮忙，那个站在楼梯口冲她笑的马尾辫女生，就是现在说话的人？她当时只顾着低头鞠躬，连对方的脸都没敢看清。
她慌忙把桌上的画稿收拢，想塞进抽屉里，手指却不听使唤，几张画稿滑落在地。其中一张是她试画的江曜——上次面试时偷偷画的速写，把他跟面试官勾肩搭背的样子画成了Q版，脑袋比身体还大，手里还举着个“社交达人”的锦旗。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糯糯？”江曜的声音放低了些，“我切了点水果，给你送进来。”
林糯吓得差点把那张Q版速写塞进嘴里。她手忙脚乱地把画稿拢成一团压在数位板下，刚转身，门就被推开一条缝——江曜端着果盘的脑袋探进来，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缩在书桌角的她身上。
“还在忙呀？”他把果盘放在床头柜上，视线扫过屏幕上没画完的橘猫，眼睛亮了，“这只橘猫好眼熟，是不是你上次面试画的那个？比照片里还可爱！”
林糯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嗯”。
“别躲啦，”江曜突然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力道很轻，像怕碰碎易碎品，“我朋友都不是外人，就是认识好几年的发小，跟他们不用紧张。出来吃口水果呗，草莓超甜的。”
他的指尖温热，碰到她袖口的瞬间，林糯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就十分钟！”江曜不依不饶，半蹲下来仰视着她，表情有点像求投喂的大型犬，“我保证他们不敢乱说话，你就当……出来透透气？总待在房间里对颈椎不好。”
他的语气太真诚，眼神亮得让人没法拒绝。林糯犹豫了半天，看着他手腕上晃悠的银色手链——和她兔子玩偶脖子上挂的铃铛是同个色系，不知怎么就点了点头。
“耶！”江曜立刻笑开了，伸手想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只是侧身让开通道，“走吧，我的社恐小室友，带你见见世面。”
林糯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被江曜拉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颗包装亮晶晶的水果糖，柠檬味的。
“含着，能放松点。”他冲她眨眨眼，推了她一把。
客厅里的喧闹声在门被推开的瞬间达到顶峰。三个陌生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她身上，林糯的脚像钉在原地，手指把那颗糖捏得快要化掉。
“这就是我室友，林糯，画画超厉害的！”江曜挡在她身前，像堵人肉盾牌，“糯糯，这是赵妍，我发小，做美妆博主的；那个戴眼镜的是周明宇，程序员，平时话少得很；还有那个举着相机的，是沈浩，自由摄影师，你俩说不定能合作。”
被点名的三个人纷纷打招呼。赵妍冲她挥挥手，眼睛弯成月牙：“果然超可爱！上午看你抱着兔子玩偶，我还跟江曜说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周明宇推了推眼镜，点了点头；沈浩则举着相机“咔嚓”一声，笑着说：“抓拍一张，别介意啊，你这害羞的样子太有氛围感了。”
林糯的脸彻底红透了，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聚光灯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耳朵里的白噪音都救不了她。
“哎哎，别吓到人家。”江曜赶紧打圆场，把她往沙发角落推，“糯糯你坐，赵妍带了她新买的抹茶饼干，你尝尝？”他顺手拿起一包饼干塞到她手里，又转身从冰箱里摸出一瓶可乐，拧开盖子递过来，“喝点甜的，壮壮胆。”
冰凉的可乐瓶贴在手心，林糯下意识地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像触电一样缩了缩。
“你平时都画什么呀？”赵妍挨着她坐下，语气轻快，“江曜说你画动漫？我最近想拍一组二次元仿妆，正缺参考图呢。”
“我……我……”林糯的舌头像打了死结，脑子里明明有一堆话想说——她画过很多仿妆参考图，还研究过不同角色的眼妆细节，但话到嘴边，只剩下“我……”。
“她什么都画！”江曜端着一盘毛肚从厨房出来，接话比谁都快，“古风、动漫、写实，上次我还看见她画的流浪猫，细节绝了，连猫爪子上的肉垫都分三层！”他冲林糯挤了挤眼，“对吧，糯糯？”
林糯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个清晰的“嗯”。
“真的假的？”沈浩眼睛一亮，凑过来，“我最近在拍一组‘城市里的小生命’主题，正想找插画师合作，把照片改成插画，你有兴趣吗？”
“我……”林糯又卡住了。
“她有兴趣！”江曜抢在她前面回答，把毛肚扔进锅里，“不过她害羞，等会儿我把她作品集发给你，你俩慢慢聊。现在先吃火锅，毛肚烫十五秒最好吃，糯糯你尝尝？”他夹起一片毛肚，放进她碗里。
林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毛肚，耳朵却竖着听他们聊天。江曜总能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她能接话的地方，比如聊到新出的动漫，他会问“糯糯你看了吗？里面那个反派的人设是不是有点崩？”；说到附近的咖啡馆，他会说“那家店的窗台超适合画画，糯糯你肯定喜欢”。
她渐渐放松了些，虽然还是没说几句话，但至少不再发抖了。手里的可乐喝了小半瓶，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好像真的没那么紧张了。
就在这时，沈浩起身去拿相机电池，转身时没注意到沙发边的画稿——那是林糯刚才慌慌张张没收拾完，被江曜捡起来放在沙发上的。一沓画稿“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Q版江曜飘到了周明宇脚边。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沈浩赶紧弯腰去捡。
林糯的脸“唰”地白了。那张画！他看到了！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想去抢，却被江曜按住了。
“没事没事，捡起来就行。”江曜蹲下去，比沈浩捡得还快。他拿起那张Q版速写，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哎？这不是我吗？！”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过来。林糯的脚趾都在抠地，只想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
“画得也太像了吧！”江曜举着画稿给大家看，眼睛亮得惊人，“这锦旗‘社交达人’是认真的吗？哈哈哈哈！你看这脑袋，比身体还大，也太损了！不过这线条，这神态，绝了啊！林糯你也太有才了吧！”
他不仅没生气，还对着画稿夸了半天，从线条流畅度说到表情生动性，甚至跟周明宇讨论“你看这Q版比例，是不是符合黄金分割？”。赵妍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别说，还真挺传神！江曜跟人瞎聊的时候，脑袋确实像这么大！”
沈浩举着相机对着画稿拍了几张，说：“这画风我喜欢！林糯，我那组照片改成插画，就按这个风格来行不行？我加钱！”
林糯看着江曜举着那张画稿傻笑的样子，又看了看其他人善意的表情，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我……我可以试试。”她听到自己小声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哎？你说话了！”江曜比谁都激动，拍了下手，“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开口肯定超可爱！”
林糯的脸颊有点发烫，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吃碗里的菜，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往上扬。
火锅吃到后半程，林糯虽然还是话少，但已经能在赵妍问她“这个口红色号好看吗”时，轻轻点头；在周明宇抱怨代码难写时，递过去一包饼干；甚至在沈浩抓拍她时，没再下意识地躲。江曜全程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时不时给她夹菜，在她被问住时及时救场，还偷偷在她耳边说：“你看，也没那么可怕吧？”
派对结束时已经快十点。赵妍临走前抱了抱林糯，塞给她一支口红：“这个色号超显白，下次画少女系插画可以参考！”周明宇跟她道了别，沈浩则约好明天发照片给她。
江曜送他们到楼下，回来时发现林糯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画稿。他走过去帮忙，两人没说话，却意外地默契。
“那个……”林糯把最后一张画稿放进文件夹，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小，“谢谢你。”
江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我什么？谢我带朋友来吓你？”
林糯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便签本和笔，飞快地写了几个字递给他。
便签上写着：【谢谢你帮我解围，也谢谢你夸我的画。】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江曜看着那个笑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乎乎的。他拿起笔，在便签背面写了一行字，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诺，回你。”他把便签递回去，转身去收拾餐桌。
林糯打开便签，上面写着：【以后别怕，有我在，我罩你。】那个太阳画得像个橘子，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捏着那张便签回了房间，没有像早上那样锁门，只是轻轻带了一下。坐在书桌前，她打开手机，删掉了搜索记录里“如何跟社牛室友划清界限”，换成了“如何画好Q版人物的表情”。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桌上那瓶没喝完的可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林糯摸了摸脸颊，好像还带着点发烫的温度。
也许……合租生活，也不是那么地狱？
